自己呢,难道就比老贺强么?手往脖子上一摸,松松垮垮的老皮底下就是几根筋,耳朵后面也陷下去了一个坑,胡子拉碴的,两面腮帮上都刻上了一道道弧形的皱纹;前几年还好,这两年背也有点佝偻了。要是把塑料布向马路边一铺,抖开麻袋把黄瓜西红柿朝上一倒,操起秤杆往旁边一站,和那帮自由市场上唯利是图的贩子又有什么两样?有谁能看出来他是上过报纸的人物、赫赫有名的英雄?有谁能看出来他曾是显赫一时的“头头”、掌过县革命政权大印的“司令”?有谁能看出来他十几年前的风姿?那时候,他高个子、宽身板、大脸膛、直鼻梁,一对蒙古型的细眼睛透着精明剽悍,不说别的,那两排坚实整齐的牙齿,就叫每天用白玉牙膏刷牙的学生娃娃叹为观止了……可是,现在,如果真跑到自由市场上去,人家看的准是他面前的麻袋:“喂,老乡,这黄瓜怎么卖?”
他不觉叹了口气。脑子里又不由得浮出尤小舟的影子来。
去年——一九八○年冬天,尤小舟又调到他们这个县上来了。新来乍到,也不顾县里复杂的情况,就在“三干会”上极力主张把田包下去。尤小舟也是他的老朋友,当时他还真替这位县委书记捏了把汗。
“别着急,慢慢来。”他劝道,“以前的经验你还不汲取么?”
“还不着急,怕什么?”尤小舟却沉着脸说,“只要农民吃上饱饭,我再去蹲监狱也没有关系。何况,现在还不会再把我送进去。”
尤小舟不像贺立德,这个人不轻易说笑,却让人感到亲切和真挚。他的目光虽然严厉而富于自信,但同时显露出正直和坦率。因为年轻的时候是近视眼,现在到了老光眼的年龄,倒可以摘掉眼镜了。
“包干到户,并不触动集体所有制,而是在集体所有制下改革分配形式和人与人的关系。”尤小舟向他解释道,“‘大锅饭’不能吃了,一些社队干部的瞎指挥、多吃多占、强迫命令,甚至压迫农民的情况也能杜绝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当然,我也知道,过去,一阵风,一边倒,一刀切,一言堂,这四个‘一’害死了咱们!现在我不搞一刀切,各个大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具体形式。譬[pì]如你这个大队,晚点搞甚至不搞也可以。”
哼,大大小小的石头可不是那么容易搬掉的。半年下来,就河边这些穷队搞了包干到户,大部分社队干部都指着他魏家桥大队说:他魏天贵“半个鬼”为啥不搞?他不搞咱们也不搞,跟着“半个鬼”没错!依然故我,今年生产还是上不去,而这罪过却像是他魏天贵的。
前天,尤小舟在县城开完会,又骑着自行车来到他家。进了门,四处扫了一眼,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