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啊,风啊,黄河的风啊,在呼呼地吹着;嘀哒、嘀哒、嘀哒……毛驴儿在慢腾腾地走着。
月亮己紧挨着西山,嵌在了人面峰的眼窝上面,山坡下盖上了一片肃穆的阴影,河滩的小树林顶上,却染上了一片银色的光华。
在岸边的河汊上,竖立着水车高大的骨架。那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它站立在那里不动,又不停地运动着;它是那样的古老,但只要黄河的水一来,它又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现在,水车的扇翼在斜照的月光下欢快地转动着,哗啦、哗啦、哗啦,车廓在半空中有节奏地泼出闪亮的水花……
他只在炕上躺了一天。傍晚,他喝了两口他女儿给他熬的米汤,又趿拉着鞋走到那块麦田。
残阳似血,黄土如金,西北高原的田野在回光返照下更显得无比的璀璨。羊群沿着乡间土路回来了。它们带着滚圆的肚子,雪白的身上披着柔和的金光,神气活现地向羊栏走去。收工的男女社员,把衣裳搭在锹把上,一路上打打闹闹,你推我搡,开着只有庄户人才能说出口的玩笑。远远地,一个男人被一群妇女追赶过来,一不小心滚下路边的排沟,溅起了一片水花和笑声……
是的,活还是要活下去的。生活,还是有另一种磅礡的吸引力在吸引他。对这些正在嘻笑的男男女女,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不能摆脱的义务,他是支部书记,现在全国乱成一片,连出门的妇女生命都无法保证,他怎能舍他们而去呢,况且,韩玉梅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妇女,活了一辈子连个影影子也没有留下,他活着,也是对韩玉梅一个有血有肉的纪念碑。他坐在田埂上,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韩玉梅揉进他心底的最深处。
其实,人不容易忍耐的是日常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的烦恼,却比较能接受一场巨大的哀痛,因为它会在心上撕开一个裂口,直接钻进心底里去隐藏起来……
那时,来魏家桥逃避“革命群众”揪斗的有五个领导干部,分别住在三间房子里。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职务和姓名,但有时间也常常跑去跟他们聊天,关心他们的吃住。从闲谈中,他知道了他们当中有的人老婆也在挨斗,有的人家被抄了,妻离子散,有的人老婆上了吊,儿女跟他划清了界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形形色色,都处在不幸之中。
韩玉梅出事以后,他不知不觉地也把自己划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苦恼了,就不由自主地溜到他们那里去,跟他们一起唉声叹气。
刘卫青名义上是“红革造”派来接待站在自己这一边、而又正被“革造联”揪斗的领导干部的联络员,当时却正在做“大买卖”,追求鳏居的贺立德,哪有多余的时间呆在魏家桥,人一领来,当天她就返回省城,这些领导干部躲在荒郊野外,等于与世隔绝,新来的人带来的又都是更令人沮丧的消息,他们的惶恐和寂寞是可想而知的。
有一天,几个领导干部在房里呆闷了,要求他领到黄河边去散散心。他就带他们来到河边一处长满高大茂密的芦苇、岸边又不陷脚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