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脖子已经爬上河滩。他的皮肤被墨水河水洗涤得像雪花一样白。他毫无惧色地站在河滩的萋萋绿草中,无限钦佩地说:“好枪法!”
灼热的、金子一样的阳光照着他满身的滚动着和静止着的水珠儿。
爷爷问:“老花,你摸过我的女人?”
花脖子说:“可惜!”
爷爷问:“你怎么干上了这一行?”
花脖子说:“你将来也死不到炕上。”
爷爷问:“不到水里去?”
花脖子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河边的浅水里,指指心窝说:“打这儿吧,打破头怪难看的!”
爷爷说:“好。”
爷爷的七发子弹一定把花脖子的心脏打成了蜂窝,花脖子呻吟了一声,轻盈地仰到河水里,两只大脚在水面上翘了一会儿,后来像鱼儿一样消沉了。
第二天上午,爷爷和奶奶各骑一匹黑骡,跑到外曾祖父家。外曾祖父正在化银子铸长命百岁锁,见到我爷爷奶奶闯进来,把银锅子都打翻了。
爷爷说:“听说曹梦九赏你十块大洋?”
“贤婿饶命……”外曾祖父双膝跪了地。
爷爷从怀里掏出十块大洋,摞在外曾祖父光溜溜的脑门上。
“挺直脖子,别动!”爷爷厉声喊。
爷爷退后几步,“啪啪”两枪,打飞了两块大洋。
爷爷又开了两枪,M走了两块大洋。
外曾祖父身体逐渐萎缩,没等爷爷开够十枪,就瘫在了地上。
奶奶从怀里掏出一百块大洋,撒得遍地银光。
爷爷和父亲回到零落破败的家中,从夹壁墙里起出五十块大洋,化装成叫花子模样,混进县城,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半挑着红灯笼的小铺子里,找到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买了五百发子弹,然后,潜伏数日,费尽心机混出城门,准备找冷麻子算帐。
爷爷和父亲赶着那只快要被屎憋死的小山羊赶到村子西头的高粱地里时,是墨水河大桥伏击战后第六天下午——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十五下午,日本鬼子四百多人、伪军六百多人,把我们的村庄包围得像铁桶一样。爷爷和父亲赶快撕开羊屁眼儿,小山羊拉出一公斤屎后,又拉出了几百发子弹。父子二人不顾脏臭,赶紧武装起来,在高粱地里与侵略者展开悲壮战斗。虽射杀日本士兵数十人,伪军数十人,但终因势单力孤,无力回天。傍晚时,村里百姓往无枪声的村南“出水”,遭到日本机枪疯狂扫射。数百名男女死在高粱地里,辗转翻滚的半死的乡民,压倒了无数的红高粱。
鬼子撤退时,点燃了村里所有的房屋,冲天大火,经久不熄,把半个天都烧白了。那天晚上的月亮,本来是丰厚的、血红的,但由于战争,它变得苍白、淡薄,像艳色消褪的剪纸一样,凄凄凉凉地挂在天上。
“爹,我们到哪儿去?”
爷爷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