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哭着回了西院。
从此,爷爷和奶奶鸳鸯凤凰,相亲相爱。罗汉大爷和众伙计被我爷爷奶奶亦神亦鬼的举动给折磨得智力减退,心中虽有千般滋味却说不出个甜酸苦辣,肚里纵有万种狐疑也弄不出个子丑寅卯。一个个毕恭毕敬地成了我爷爷手下的顺民。爷爷的技术革新大功告成,从此高密东北乡有了高档的小甑酒。爷爷撒过尿的那篓酒,伙计们不敢私自处理,搬到院子里一个墙角上放着。有一天傍晚,天阴沉沉的,东南风刮得挺急,伙计们在闻惯的高粱酒味中,突然嗅到了一种更加醇朴浓郁的香气。罗汉大爷嗅觉灵敏,循味而去,竟发现散出倾城倾国之香的竟是那篓加尿高粱酒。罗汉大爷没说什么,悄悄地把酒篓搬到店里去,关上前后门,堵严前后窗,点燃豆油灯,挑大灯草,开始研究工作。罗汉大爷找一个酒提,从那酒篓里打上一提酒来,又慢慢地往篓里倒,酒散成一条嫩绿色的帘儿,直挂进酒篓。酒浆落到篓里的酒面上时,打出十几朵花儿,像一朵菊花形状。那股芳醇味儿在打花的过程中更加积极地挥发。罗汉大爷舀起一点酒,用舌尖尝了尝。他果断地喝了一大口。他找了点凉水漱了漱口,又从酒缸里舀了普通高粱酒喝了一大口。他扔下酒提,敲开西院大门,直冲到窗前,大喊一声:“掌柜的,大喜!”
曾外祖父被我奶奶一顿热包子打出大门之后,牵着毛驴回了家。一路上他骂不绝口,回到家后,又在我曾外祖母面前颠颠倒倒地把我奶奶如何认曹县长做干爹,如何转眼不认亲爹的事说了一遍。曾外祖母也忿忿大骂。老两口对着生气,像一对拼命死争夺树上蝉的老蛤蟆。后来曾外祖母说:“老头子,你甭气啦,『大风刮不了多日,亲人恼不了多时』,缓两天你再去找她,她承受了万贯家财,从指头缝里漏漏就够咱老俩口子吃的。”外曾祖父说:“也罢,待个半月二十日,我再去找这个小杂种。”
住了半个月,外曾祖父骑着毛驴,来到了我家,奶奶紧闭大门,任他在大门外吵闹。他吵得累了,骑着毛驴走了。
外曾祖父第二次来时,我爷爷已在烧酒锅上工作了,奶奶那五条狗也团结一致,形成了一股强大力量,外曾祖父一敲响大门,那群狗就在院子里狂吠。大老刘婆子开了门,群狗冲去,包围着外曾祖父,只叫不咬。外曾祖父背靠小毛驴,对着狗连连作出友好动作。小毛驴在他背后瑟瑟地抖。
大老刘婆子问:“你找谁?”
外曾祖父气汹汹地说:“你是谁?我来看俺闺女!”
“谁是你闺女?”
“你家掌柜的是俺闺女!”
“你等着,我进去说说。”
“你就说她亲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