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孩那会儿,我和女伴们时常会不由自主地谈及各自的母亲,像是一档固定的节目。母亲在我们眼里都有些落伍:心肠很好,但喜欢唠叨,常令人啼笑皆非。只有两个女伴例外,其中一个说她的母亲实在可气,无论她如何如何孝顺,母亲总是偏心爱她的哥哥,从不在意她,这很伤她的心,她是永远也争不到母亲的宠爱。另一个女伴的母亲我们都见过,她是个小个子,但目光锐利得出奇,有点火眼金睛,她管女儿管得极严,女儿稍一违背她的意旨她就乱吼,有时还用手打女儿的头。
就在那一阵,有个女伴被一个年长的男子骗了,她伤心欲绝,说她不想痛苦地活在世上。她看淡了人生,甚至半夜从家里跑出去,整夜地在路边徘徊,盘算着选择怎样的死法。大家劝她,说什么她都咬着嘴唇摇头。这时,有个人说了句:“做妈妈的目睹孩子的死会有多难过!”
顿时,那位心灰意冷的女伴泪如雨下,她那眼看要撒手归去的灵魂被拽了回来;她发誓说,要为母亲而活。又过了些年,她的母亲患病而死。她为母亲送完终,想到的还是必须好好地活,否则母亲在天之灵会不安的。她说母亲很爱她,她活得有模有样是对母亲最好的回报。
那一位家有小个子严母的女伴,她最终在选择职业上与母亲的设想完全相反。母亲眼里喷出怨火来,大吼大叫,瘦削干巴的身子气得簌簌发抖。但就在她离家去报到的那天,母亲一边拍着她的头,一边吼道:“好好干吧!”女伴俯身望母亲,只见其头顶上的丛丛白发。她心中那番酸楚的感触终身难忘!
至于另一位总抱怨母亲偏心的女伴,有个时期遇上了挫折,在她生命的低潮期,母亲无限慈爱地呵护她。她说现在才知,母亲并非不宠爱她,而是看她很争气因而把关怀给了当初体弱的哥哥:母亲总是这样,格外体恤最需要相帮的孩子。
又过些年,一群群女伴又聚在一起。这时我们已独立成人,脱离了母亲的庇护,可我们仍不由自主地谈及母亲。我想,我们之所以难以抹掉那个心中最温馨的影子,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从母亲那儿出发的,而且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有恩于我们的人。
前不久,我在整理旧相册时看到了母亲一帧少女时代的照片。那时的她清纯、文气,笑容矜持,如花蕾初绽。我的心里潺潺地流淌过疼惜,母亲也曾有过花季,也做过被人宝贝的女孩。而如今,那一切都已消逝。她推开另一扇门,将鲜花和阳光无私地给予后代。
我匆匆地离家去看母亲,我忽然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她。半路上,我看见一位母亲拥着个女孩,女孩的脸紧贴在母亲腮边,两个人亲昵地说笑,过路人都多看了她们几眼:多么美好、甜蜜的一对母女,周围的一切因为她们而生动万千。小女孩说:“妈妈,我长大了会待你好的。”小女孩会渐渐长大,会有许多事要顾及,不知她是否会淡忘儿时许下的诺言?但愿不会,因为善待母亲是人生第一要事。
但也不知怎的,每次见到母亲,我满腹的话就无法表述,说的都是平凡的家常话,母亲回的话也如此。我想,也许最珍贵的情感往往难以用语言表达,只有用心来传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