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难得跑一趟医院,即便患病也是走一条偷懒的捷径:翻看丈夫的病历卡,查证吃何种药物最为见效。丈夫是个身体一有不适就直奔医院,将自己托付给医生的人,所以他的病历卡厚厚的一叠,史料似的,读来常常觉得像在做研究常见病的案头工作。一般说来,我总是从中选出几味中药,配齐后服下。这种用中药自我拯救的滋味特别精彩,带点祖传的中国式的扬眉吐气,仿佛生死都由自己握于掌心。
对中医那种割舍不掉的好感源于童年,那时,小小的头颅里有较多的救人思想,幻想有朝一日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或是成为像扁鹊那样的神医。最难忘的是小时候弟弟患哮喘,多方求医均不见效,后来经人介绍求到一位江湖郎中的门下。记得那郎中的外表、装束就像写着“传统”二字:穿灰布衫,手捻及胸的长须,言必谈虚实、阴阳、寒热,他给的药方也是神神道道的,什么隔年生的蛤蟆、晒成干的蜈蚣、霜打三遍的北瓜,还须用不落地的露水做药引。奇怪的是,弟弟服下这稀奇的药,先是病症加重,折腾了一阵,所有的病症突然消失。我由此认定,中医有许多难以言传的玄妙,那位郎中虽散于乡野民间,医道中却根植着含蓄、内敛的中医法宝,甚至某种仙气,否则何以让药力埋伏体内,出奇制胜。
成年后,一度对中医有所疏淡。原因之一是西医中条条框框多,铁定的严谨,诊病、治疗无不带着科学的烙印,即便遇上医术平平的医生,仰仗着那些条文也能将病治愈。而中医却在各方面显得宽容、广泛,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医师的天赋与悟性。有几次去看中医,撞见的都是庸医,他们草草地观过舌苔、察脉象时心不在焉,随后便反问:以前患此病吃何种药?听得人心里冒火,却不得不如实相告,生怕其开出更差劲的药方。倒是在国外旅行时,远远地看到某处有中医诊所,心里会倏地一动,想念起中医那特定的情致,像甘草那样的人味以及它的种种充满东方辩证法的医道。联想到近年来,不断有海外的朋友回来看中医。我想,除了中医自有魅力,或许它还能承担起国人思乡或其他的感情需要,中医毕竟汲取着我们脚下这块大地的某种精华、神力。
前一阵,有友人送我一大套中医学的理论书,闲时读读,深深浅浅地感受到这一门学科对当代人保证生命质量有无限大的潜力。在电视里看到有不少外国人也在潜心研究此道,不由心里发急:中医在中国这块地盘上算得上是根正苗红,倘若国人中不冒出些中医天才、当代华佗,不创出些令世人瞩目的业绩,实在是冤哉。
平心而论,这些年也撞见过中医高手。有一次去看中医,不料只有个年轻的医师端坐在那儿,一般说来,中医师总是越老越吃香,这方面类似于古董的标准。在我的经验中,老医师往往熟读过《医经》、《黄帝内经》什么的,观百病、知人心,视诊时叩、听、切等手段也老辣。不过,我迟疑片刻后还是请那年轻人诊病,此人开出七帖药,配料十分简单,有点土法上马的意思。我拎回那七帖药,一天一帖,一边服用一边在心里打问号,服到第六帖,病症依旧,我就打算将那最后一帖弃之了事,后来转念一想,且吃了这第七帖药,以便彻底证实那是一个庸医。谁料服下这帖药,病症立马痊愈,真正的药到病除。
自那次起,提及中医都会怀有一种体己的感觉,平平淡淡中带着一种热心热肺的归属感,或许,那就是萦绕在心的中医情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