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特别难忘。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真走运啊!”
可这个人并非我们看来特别幸福的人。她开着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沿街伸出只有一扇门宽的柜台,店子出售一些糖果、烟草之类的小东西,那些瓶瓶罐罐上没有一点积尘。
店主老是端坐在那里,含笑地招呼客人。闲下来时,她就勾下头用丝线编织些小饰物,诸如手链啦,发带啦,随后就挂在店子里,有谁喜欢就买走。
最初,我是被她编的一个精巧的笔袋所吸引,淡绿色的,像最娇嫩的草。
“今天真走运呵。”她说,“春光多美!”
她的赞叹是那么由衷。
“这笔袋就像春的颜色。”我说,“特别美。”
“我真走运,”她说,“遇到了一个知道我心思的人。”
我买下了这个笔袋。不知怎的,也牢牢地记住了这位制作者,也许是受到了她温和友好的对待;也许是她单纯的落落大方的眼神;也许就是她那句“真走运呵”。
我经常会顺道去看看那家店子,有时买些东西,有时只是看看。因为在我的生活圈里,很少有人认为自己很幸福。有些人在外人看来已经过得相当不错了,但他们本人仍觉得还缺少许多,远远抵不上“走运”这个词。
可这店主,多么平凡。终日坐着,等待人们光顾,还得一张一张抚平那些乱糟糟的零钱。但就是这个人,每天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穿着得体的装束,安详而知足地活着。
有一天中午,我路过店子,她正在吃午饭,就着开水吃一只大大的糯米团。看见我,她笑笑,又说自己真走运,吃到了香甜的团子。
“你该到对面的店里吃一碗发烫的面。”我说,“那才舒服。”
可她说,那团子可不是普通的东西,是她的一位老顾客亲手蒸的,那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非常健康,还能爬山呢。
“我有这样的朋友,”店主说,“真幸运。”
她喜欢扎扎实实的生活,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她从不虚荣,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她自己就能证明她很走运。
那一次,我在店子里买了个她编的发网,绾头发用的,我说去爬黄山时,我要用它来盘起头发。
她让我归来时替她带一张山上的照片。她又说着:“真走运呵!”像是恭喜我,又像在说她分享了这个“走运”。
归来后,我如约前去把我拍摄的最好的一张照片带给她。我还怂恿她,哪天请人照看一下店子,亲自爬上黄山。
“有缆车吧?”她问,“真的有?和我想的一样。真幸运呵,要有一天我也能去看看,就快乐了!”
“不必坐缆车,慢慢往上攀,爬上天都峰!”我说。
“是呵!是呵!”她笑笑说,“我梦到过。”
后来,我搬迁了住处,好久没去店子。有一天,我忽然想念起它来,便匆匆赶去。
可是,店子虽没关掉,但换了另一家店主。我问起她来,新店主说,她去世了。隔了一会,他又说,那个人真有礼貌,她倒下时,许多人去抬她,她还睁开眼,说:“谢谢,我真走运。”
我怔了许久,问:“那你知道,她去世前去爬了黄山么?”
店主正忙着做生意,这时突然停下活计,说:“爬山?不会吧?”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下肢瘫痪的女子,坐在特制的
轮椅上看管小店。而我,由于她阳光一样的微笑,从没在意她缺少什么。
我会常常想起她,想起那由衷的一声“真走运呵”,因为它是点燃人良知的一片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