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为孟夷纯流过眼泪,但我没有哭出过声,这次竟然哭出声来。我想我半夜里醒来想到了她,她也会半夜里醒来想到了我,我们分别在冰冷的黑屋子里,思念着却不能见面,凭的就是这个小塔。小塔能让我在陆总的办公室看到又拿来,这一定是一种天意的安排,那么相信了天意的安排,也就相信着我和孟夷纯一定会重逢,我们会挣到五千元,很快重逢。
黎明我就起来了,独自看楼后那法桐,一树凋碧,我吹起了箫。箫声里,有两只鸟,红头白尾的那种鸟,飞来了就投入树上,再没看见它们的身影,却咕咕的鸣叫。
箫声里五富和石热闹也都起来了,五富问:你眼睛咋啦?我说:好着呀!五富说:我夜里梦见孟夷纯了……我说:你不要提她!五富说:不提她?这五富,你让我提她如何提起,可我放下她又如何放下?!我说:去吃饭吧,吃了饭加紧开工。
到了工地,我又把小塔放置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石头上,我们忙忙迫迫地就干了半天活,休息的时候,我拿了箫给小塔吹,五富跑到村庄的杂货店里买了个背夹子。
背夹子是把煤块往住宅楼上背的那种木头架子,五富是越来越会用脑子了,他都想到用背夹子从地沟里往外背挖出的大石块。但五富去买背夹子的时候却从村道里拾了一大捆废塑料管子,气喘吁吁地抱了过来。他说:高兴,这村庄没有拾破烂的,咱晚上吃饭后也能收一收的。我有些生气,说:狗忘不了吃屎,来这里是挖地沟的就好好挖地沟!五富不吭声了,拿了背夹子就跳进了地沟。都是我心情不好,对他发脾气,我又觉得委屈了他。
我说:五富,歇一会。
五富说:我不累。
他背了一块大石头从地沟往沟沿上,吭哧吭哧的却回头给我笑一下。
我说:憋住气,别笑。
他说:我想起我老婆了。
我说:天没黑哩想什么老婆!脚蹬牢!
五富把大石头背出了地沟,咚地撂到了沟沿外,他踢了一下石头,说有一年春上他和老婆去深山换包谷,就是春上粮食不够吃,碾了米到深山里的人家那儿用米换包谷,一斤半可以换一斤八两包谷。那天正好是老婆生日,因为在深山里没办法给老婆吃长寿面和荷包蛋,他就把老婆背起来上到坡里,又从坡里背着下来。五富说:我老婆胖,我背这石头就想起她了。
五富的话让我感动,但我没有说话,拿箫又吹,却怎么也吹不响了,想:等我接孟夷纯出来的时候,我一定用三轮车拉上新买的床垫,让她就坐在床垫上,我从北大街拉到南大街,从东大街拉过西大街!
远处的另一处工地上,十几个钢架上在往下砸着铁砣,震天动地,这响声在呼应着我的誓言。
地基怎么是这样的处理法呢?清风镇盖房,都是用石夯捶地的,西安城里也多是用电夯桩基,哪儿有这么大的铁砣,那简直是个碌碡,不,比碌碡还大的铁砣子从钢架上往下砸!五富走过来开始歇,我给他倒水喝,钢架下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五富说:他过来干啥呀?我说:是不是口渴了想喝咱的水?那人就已经站在了地沟沿上,说:你们是拾破烂的吗?我和五富面面相觑,我说:你说啥?你没长眼睛看见我们挖地沟?
那人说:我姓牛。给我们扔过来两根纸烟,我没有动,五富在半空中接了。牛同志说:那怎么听说你们是拾过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