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说话呀。
五富说:你没钱,我没钱,黄八肯定也没钱,你没给杏胡说说?
我说:她比咱强不到哪儿去,何况她才给家里汇了钱。
五富说:那怎么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了。
五富说:你都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了。她关在哪儿,咱赎不了她也得去看看她。
我说:说是在劳教所。
五富说:劳教所在哪儿?
我说:不知道。
五富说:你不是说西安城里没有你寻不着的巷巷道道吗?
我说:……
五富说:咱咋不捡个钱吗?上次都捡到了韦达的钱夹,咱明日上街就专翻垃圾桶,孟夷纯她要是命大的,说不定再捡个钱夹。
我估摸讨不出五富个什么好主意,果然是白说了一通。我说:你去杏胡那给我舀一碗浆水。五富说:立秋后不敢喝凉浆水的。我说:我肚里烧。五富拿了碗下楼了,五富刚才的话却提醒了我为什么不去找韦达呢?对呀!应该找韦达,韦达是有能力救她的。老板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韦达,韦达一定是还不知道孟夷纯的事的。
去找韦达!我让五富陪我一块去找韦达!
我们没有韦达的电话,我们是第二天查询,知道了韦达公司在尚义街,就去了尚义街。山穷水尽时突然有了柳暗花明,我的心情开朗了,就感激着五富,五富是个烂套子,烂套子却堵住了漏风的墙窟窿。于是我在路上才说了韦达曾同意我们一块去公司干活的事,并说了这全是孟夷纯从中撮合的。五富说:孟夷纯好。又说:她长得漂亮还这么好。我说:好就是好,怎么是长得漂亮还这么好?五富说:人都说漂亮人心眼瞎。我说:胡说哩。就又想起我的那个比喻,说人为啥漂亮,就是各部位搭配得匀称,就像盖房子,房子盖得端正了通风透气,阳光能照进来,当然也就牢固,如果房子歪歪扭扭,能通风透气吗,能阳光照进来吗,能牢固吗?五富说:那我就是活不长?我说:你说晦话!五富笑了笑,就去路边一个垃圾桶里翻,翻得两手脏,没翻出个什么。
到了韦达公司,公司门口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五富拉了我就往一旁走,他说:门口有警察,是不是警察也来抓韦达啦?我说:你看清,那是保安还是警察?他看了,说:这保安穿的比警察还警察?!进了公司大门,但韦达并没有在公司,办公室的人拨通了他的手机,韦达是在一家饭店里,听说我找他,要我接电话,他说:噢,刘高兴!你们到饭店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韦达是好人。阿弥陀佛!
五富听说韦达请吃饭,嬉皮笑脸了,说:大老板请吃饭,你说能吃什么饭?我提醒他:不管什么饭,吃时不要狼吞虎咽,慢慢嚼,不要咂嘴,不要话多,遇到没吃过的东西了,拿眼睛看别人怎么吃你就怎么吃,看时要不经意的看。
到了饭店,不仅是韦达,还有四五个人,韦达就介绍了这些都是大老板,又介绍了我们是拾破烂的,将要到他的公司干活。韦达的那些朋友对我们并没有歧视,这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韦达交结的都是有品位的人。他们当然在夸奖韦达,说韦达还有这样的朋友,而且还请吃饭,如果有媒体的人在就好了,应该宣传宣传。于是一个人就讲笑话,说某一个领导也是体察下情的,到山区去扶贫,给了一个老农一床棉被,问老农的一日生活安排,老农听不懂,旁边的乡政府干部解释说,一日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日。老农说,噢,一天一日我还行,一日一天不行了。他们就哈哈大笑。五富没听清,见他们笑他也笑,但我没笑。韦达就喊服务员:加菜,再加一个带荷叶饼的粉蒸肉!五富看了我一下,我没吭声。菜开始端上桌了,也就是除了那一大盘粉蒸肉外,却都是粗粮和素菜:饸饹,莜面,豌豆糊糊,水煮豆腐,烧茄子,炖萝卜,蒸山芋,炒笋尖,蕨粉皮,干豆荚,洋葱木耳,核桃仁,枣糕和香椿,品类繁多,盘盘碟碟,摆满了一桌,而各种豆面擀成的粗的长的短的面条一小碗一小碗,再加上小米糜子绿豆麦仁黑水熬成的稀粥,又是一小碗一小碗,直垒起了两三层。韦达说:慈禧太后每顿摆六十个菜,咱也上六十碗,喜欢吃哪个吃哪个!整个饭局,韦达给我和五富夹了三次粉蒸肉,最后将粉蒸肉盘子直接放到了我们面前,而他和他的朋友少半是吃,多半在说黄色段子,每一个段子一落点,就哄地爆发一阵笑。从韦达的神情中,我看出他果然是不知道孟夷纯出事,但我不能贸然地去问他,可以说也没有我插话的机会。我就不吃了,端端地坐着,又怕坐着走神发呆,暗中掐我的腿,谁只要一看到我,也便礼貌地回以微笑。这么坐了一会儿,腰有些疼,手在后腰处摸摸,又把手放在桌面上,尽量做出平静和安详的样子。五富吃完了粉蒸肉也坐着,他明显是坐不住了,在椅子上辗转不已,我在桌下踩他的脚,他坐直了,手也搭在桌面。哎呀,他的手指甲那么长,又都很黑!我再一次踩他的脚,他低声说:咋啦?我说:听他们说话。他说:他们的口音我听不懂。我说:手!他看看手,手上沾有油,舔了一下。我立即站起来。韦达说:别拘束啊刘高兴,要上洗手间吗?我说:不,上个厕所。韦达说:洗手间就是厕所,服务员,领他去洗手间。我嫌五富丢人现眼,没想我倒丢人现眼了,一时脸烫。我上洗手间完全是为了让五富去洗洗手的,但五富坐着不动,我说:你也去洗手间吗?五富才说,唔,我也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