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十五层的梯板上,因为楼梯太陡,我的额几乎就碰上了鞋尖。我完全是吓住了。当你老在想着一件事你是从容的,甚至考虑到了一切面对时的细节和一堆要说的美妙的言词,可那件事突如其来,你就慌乱得不知所措。我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要掉下去。
女人说:楼梯陡,你慢点。
我对着女人的笑也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笑的什么意思,站住了,头上脸上都出了汗。
女人说:你上来啊。
我走上了楼上。女人的个头有一米七吧,显得又瘦又高,但她肩宽,脖子很长,穿着开胸很低的黄色上衣,锁骨凸现,似乎平行着直到肩部。我是闪电般地看了她一眼,赶快就低了头。她的裤子是黑色的,和皮鞋一个颜色。
女人说:跟我来。
她的声音很轻,虽然是普通话,但夹杂着另一种口音,是哪儿的口音我一时想不出来,有了这种口音使普通话显得柔润。我跟着她走,她身上有一种香气,悄悄地皱鼻闻闻,不是在街上常碰着女人时闻到的那种刺鼻的香水味,是清晨拔过了青草,留在手上的那种香味,是新麦面蒸的馒头,才掰时的那种香味。楼上的过道很窄也很深,两边都是些小门,每个门上都又挂着门帘,光线有些幽暗,走过了三个门帘前,我的眼睛才适应了。刚才猛地面对了女人,我紧张得手脚没处放,现在跟着她走,当然就放松多了,我用手拢了拢头发,提提衣领,还有点热,把眼角擦了一下。她的屁股并不大,但翘着,走起来微微有些内八步。我已经千真万确地认定这就是我第一次在美容美发店门口瞥见的那个女人,也是我那一回看见的提了塑料桶的女人,但女人的脸并不是我想象的一看就觉得在哪儿见过的脸。没有见过。
大哥在哪儿打工?
你怎么就看出我是打工的?
她一直是往前走的,并没有回头。我有些疑惑,我是穿了双皮鞋的,也穿了西服呀,她依然能看出我是打工的?!
我是打工的。
我也是。
漂亮的女人差不多都冷若冰霜,而她竟肯和我这样说话,我已经彻底放松了,而且兴奋,思维敏捷,努力回避着清风镇的方言。我就询问在这儿打工怎么样,店里的生意好吗,怎么一条巷全成了美容美发店?她都给我回答,虽然回答得简单又模糊。我大胆了,问了一句:你贵姓?她说:姓孟。我说:是孔孟的孟?她说:孟姜女哭长城的孟。
过道折了一个弯,里边还有四个小门,美容美发店竟有这么多小房间,难道兼顾着旅馆吗?我顺手挑了一个门帘,门开着,里边黑乎乎的,还没等我看清什么,有人在说:哎?哎?!是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又有一个女人在说:讨厌!我愣在了那里,小孟拉了我再往里走,走进了最里边的房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张床,屋角是个卫生间。小孟转过身来,说:卫生间有水龙头,你冲个澡吧。
我说:冲澡?
她说:要冲个澡。
我说:不冲了,搬门框窗框还得出汗,要冲回去了冲。
她怔住了,说:你是……不是客人?
我说:你老板肯把拾破烂的当客人?
这下是小孟咯地笑了,她笑起来眼窝低陷,笑得很开心又有了些憨,身子倚在卫生间的门上说弄错了,弄错了,又是笑。我还在想着这小孟是把什么弄错了,隔壁的房里就传来一种呻吟,而且有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动声。我立即醒悟了我来到了什么地方,而小孟领我来这房间里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