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这本不是种包谷的季节,三天前还什么也没有的土堆上怎么就长了嫩嫩的包谷苗呢?土堆里可能是混杂了包谷颗的,这不足为怪,它是一有了水就生根发芽的,可包谷颗哪里知道这堆土不久就要被铲除运走,哪里知道这次生长不可能开花结果,恐怕长不到半尺高就会死亡呢?
多么想活的包谷苗子,包谷苗又是多么贱的命呀!
我当然由包谷苗想到了我们。
五富赌气回屋睡了,是黄八在巷道的稀泥里捡了那几颗棋子,他骂五富不经耍,又骂种猪悔棋,骂着骂着骂起了这雨天城里有钱人去歌厅哩,去保龄球馆哩,咱日他妈的连饭都没啥吃。这政府咋不管呀,市长讲究深入基层哩,咋不到咱这儿体察民情呢?!
黄八是一肚的牢骚,包谷苗的好处是它没有牢骚,反正它是一颗种子,有了土有了水有了温度就要生根发芽的,所以它也没有痛苦。黄八不如包谷苗子,我们都不如包谷苗子。
我还能想些什么呢,似乎我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比如池塘里根本没有鱼,谁也没放过鱼苗,就灌了那一池,一年两年后池塘里就有了鱼,这鱼是哪儿来的呢?比如穿衣服,穿得时间长了怎么就生了虱子?中学的课本上有达尔文的进化论,可池塘里的鱼和衣服上的虱子是什么进化的,进化得就那么快?这些我都想不通。我一边反刍着一边想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但没有想明白,反倒还要想什么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我不想了,觉得头痒,使劲搔头发,头屑像雪片一样落在衣襟上。我大声叫起了五富,因为槐树上飞来了一只红顶白尾的鸟,这种鸟从来没有见过。五富没有吭声。
杏胡却吭声了,她说:天一下雨啥都湿了,咱的人咋一个比一个躁?
我说:噢。
她抱着几块烂砖头在院子的泥地铺列石:铺一块砖,跨一大步,再铺一块砖。头上的草帽在她弯腰时掉下去,雨把衣服淋湿了塌在身上,显出肥嘟嘟的臀。
她臀上好像长了眼,说:你看啥哩?我辛苦地给大家铺列石,你也不把楼上的砖头拿下来帮我?
我抱了几块砖头下去。
我说:铺列石干啥,又没小孩怕滑倒。
她说:滑不倒就不会把院子踩成泥窝?天晴了,你让五富和黄八把巷道里那些烂砖头拉来把这院子全铺了,等到冬天,再把这院墙也垒起来,满巷道里就咱这院子没院墙!
我弯腰把土堆上的那些包谷苗儿拔了。
她说:你手痒啦,拔它干啥?!
我说:它长什么呀长?
她说:它碍你啥事啦,它是种子你能不让它长?把院墙垒起来了,咱得想办法安个院门,你拾破烂时给咱留心着。
我嘿嘿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