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异样,牛月清回过头来,当厅里跪倒的不是庄之蝶,是那个黄厂长。牛月清走出来并没有扶他,冷冷地问:"你这是怎么啦,生意倒闭了吗?"黄厂长说:"我找庄先生呀!"牛月清说:"你找他就找他,哭哭啼啼跪在这里干啥的?"黄厂长说:"我老婆又唱了农药。"牛月请坐下来,却拿了镜子照着描眉,说:"又喝了农药?那她是肚子饥了渴了吧?"黄厂长说:"我说的是喝的农药!"牛月清说:"你那农药她又不是没有喝过?!"黄厂长从地上站起来说:"她这次真的是喝死了!"牛月清身子抖动了一下,镜子从手里掉下来裂了缝儿,问道:"死了?!"黄厂长说:"我只说这"102"是喝不死人的,她要喝就喝吧,拉了门出来了。晌午回去,一锨锅盖,锅里什么饭也没有,我就火了,骂道你越来势越大了,连饭也不做了?!去炕上看时.她一条腿翘得老高,把腿一板,整个身子却翻过来,她是死得硬梆梆的了。"牛月清听了,好久没有言语,待听到黄厂长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这是一场什么事呀,农药要它有毒的时候它没个毒劲,不让它有毒时它却真把人毒死了!牛月清就笑了,说;"黄厂长,死了好的,你那么有钱,什么都心想事成,就是缺一个洋婆娘嘛!她死是她命里不配你,这不给你腾了路,你还愁找不到个十八的,二十的?"黄厂长说:"她喝药前也是这般说的,可离婚就离婚么,我已答应给她十万元的,她偏要去死!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是要吓唬我的,可谁知道这药竟又有了毒性!她这一死,她的那些娘家兄弟就托人写了状子给法院寄,给区政府寄,听说给市长也寄了,全是告我的"101"是假农药,"102"也是假药。"牛月清说:"噢噢,你来找庄之蝶是让他再给你作一篇文章宣传产品,或者去市上领导那儿为你开脱罪责?"黄厂长说:"是这样。我现在只有寻庄先生这一条路了,他不会不救我的。"牛月清说:"那你就在大院门口那儿等你的庄先生吧,我要出门的,这门我还得锁了的。"黄厂长一脸尴尬说:"这,这……"牛月清叭地把那镜子在地上摔得粉碎,骂道:"你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臭男人还有什么,就是有几个钱嘛!你老婆让你逼死了,你不忙着去料理她的后事,哭丧着来让别人找门子。你还有脸给我说?你还领了谁来,是不是把那个不要脸的野婆娘也领来了?是不是她还在楼下等着你?你把她领来我瞧瞧,害女人的又都是些什么大人?想没想过你今日害了这一个,赶明日又有她一个来害了你一个?!你滚出去,滚出去!"黄厂长被她一把推出去,门就哐地关了。
门关了,牛月清瞧着地板上一片泥鞋蹭下的污垢,只觉得恶心,就拿了拖把来拖,拖了一遍又一遍,回坐到床沿上呼哧呼哧喘气。
这个下午,庄之蝶依旧没有回来,牛月清写下了长长的一封信,历数了她与庄之蝶结婚十数年的和睦生活。追叙着当初他是怎样的一副村相,怎样的穷光蛋;是她嫁了他,她完全把自已牺牲在了他的身上,鼓励他,体贴他,照料他,使他一步一步奋斗到今日。今日他是成功的了,名有了,利也有了,当然她是不配作他的夫人了,因为她原本就不漂亮,何况现在老了,更是因为十数年里全为他在牺牲,已经活得没有了自己。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他们的婚姻已经死亡,两人同床异梦。与其这样,我痛苦,你也痛苦,不如结束为好。牛月清写到这里,就写了另一段话,说她到底不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她哪儿做得不对?对于他,对于这个家庭,她呕心沥血,而你庄之蝶一次一次伤她的心,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人活得就这么样的假?但是,牛月清写下了这一段,她又用笔抹去了,她觉得没必要再写这些。于是又写道,为了保全他的声誉,为了他今后的幸福。她不愿同一般人一样在最后分手时打打闹闹成了仇人,只希望和平解决,不通过法院,而到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就行。她说,她现在是要住到双仁府那边去,请不要找她,要找就是写好了协议书一块去街道办事处吧。牛月清写完了信,提了装满她的换洗衣物的大皮箱,从文联大院走出去,她感到了一种少有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