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狗一回到报社,总编就说他黑了,瘦了,问他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金狗将书写得整整齐齐的长篇调查纪实交付上去,总编乐不可支,直夸奖金狗辛苦了,要他去洗个澡理个发好好休息几天。但是第二天一早,总编却着人将金狗叫到办公室去了。
总编说:“金狗,你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
金狗说:“我觉得是我写得最有分量的一篇,当然,文字上还有点粗。”
总编说:“报社请你下去的任务是什么?”
金狗说:“反映东阳县农村经济改革情况的。”
总编说:“那你写成什么了?”
金狗说:“这正是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应该说这不是某一地区的个别事情,它在山区农村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一问题不引起足够重视不予以切实解决,那改革又会从何谈起?!”
总编用指头弹着桌面,严肃而庄重地瞅着金狗,久久之后方说:“我们的报纸是干什么的?是党报,是党的喉舌,它区别于香港的私人报馆,愿意写什么就可以写什么了?香港的私人报纸也是为本集团阶级的利益说话啊!金狗同志,这事我们不必再扩散,我们也不给你作任何处分,这怪谁呢?怪你,也怪我们,我们做领导的没有抓紧报社工作人员的政治思想工作,也不应该将这一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完成,你毕竟是新记者,一切还没完全成熟嘛!”
金狗早就估计到这篇文章总编是不会通过的,但他却仍怀着侥幸心理,所以当总编问他情况的时候,他极力表现出单纯和虔诚,正儿八经地回答着总编。到了此时,他知道争取几乎徒劳,强压了冲动,说:“那你的意思是这篇文章就不宜发表了?”
总编轻轻地将文章推到金狗面前,金狗看见红笔在上边的批示:“对于农村经济改革的形势,我们要端正看法,看到它的本质和主流!前一段到处流传政策要变的风,说明社会上是有人不满改革的,作者是否明白这一点呢?”金狗突然嘴角闪动了一下笑,将稿件卷起来装进口袋里,说声:“谢谢领导的关怀!”就返回宿舍去了。
金狗并没有将稿件烧毁,他连夜将文章投寄了《人民日报》。
文章投寄出去了,《人民日报》能不能用呢?一个月过去了,毫无音讯。总编几次见了他,也要问起那篇文章是烧毁了还是保留着?并说东阳县委来了数次电话,催问那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几时能见报,报社只好重新请一名老记者再去东阳县采写了。说罢,还拍着金狗的肩头,让他多读读理论教科书,说:“金狗呀,你这种精神很好,可太浮躁了,不能将这种浮躁也带进稿件中去嘛!”金狗对于这篇文章的发表差不多已经彻底失望了,却觉得窝火和痛心,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吃酒,吃得闷闷的,几次就醉吐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候,他急切盼望小水能给他回信。但是,在东阳县发走的那封信,经过好长时间却又退回来了,上面批示为“查无此人”。金狗好生疑惑,以为是小水拒绝收他的信了,偏又书写了三封寄去。但三封信竟是一起退了回来!
金狗一下子就病了,脸色发黄,浑身乏力,早晚不思饮食,腹胀,且动不动就发火。同部的同志说:是不是患了肝炎了?医院一抽血化验,果然转氨酶180,诊断为乙型肝炎。金狗翻了医书,医书上对此病描述得很可怕:乙型肝炎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硬化,肝硬化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癌。金狗不是怕死的,但他总怀疑自己是否是肝炎,且自信他不会立即就死掉的,难道他活到人世什么事也还未干就要死掉吗?他开始吃中药,一日三碗苦水,喝得龇牙咧嘴地难受。到了夜里,却常常惊醒,醒来就感到莫名的恐慌,再要闭眼,奇异的现象
就出现了,飞禽走兽,人物鬼怪,牛头马面全在眼前飞动。有人说,这是房子的邪气,解放前这里是一块空地,正在这所房子的下面,有一口深井,伪州城警备队当年在不静岗后山上围困巩宝山,巩宝山的手下拼死救护首长,结果巩宝山走脱了,手下四个战士负伤被俘,挖眼掏心丢在这口井里沤了。金狗不在乎这些,鬼有什么可怕的吗,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他发熬煎的是怎样发落英英,这个在他生活中摆脱不掉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