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司马库生硬地说,“可以开始了。”
士兵们抬过两个包裹,抖开其中一个。是一片大得似乎无边无角洁白的丝绸。丝绸下拖着一些白色的绳子。
巴比特指挥着士兵,用那些白绳子把司马库的屁股和胸膛捆绑起来。捆绑完毕后,他拉了拉绳子,似乎在检查是否结实。然后他把那些白绸子布抖开,让士兵们扯着边角。风猛烈地吹来,那块长方形的白绸呼啦啦响着鼓了起来,士兵们松手,白布鼓成一面弧形的帆,绷直了所有的绳子,拖着司马库。司马库想站起来,但站不起来;他像一头小毛驴子在地上打着滚儿。巴比特跑到他的身后,抓着他背后的绳子,生硬地叫着:“抓住,抓住控制绳。”司马库却猛然觉醒般地大骂着:“操你祖宗——巴比特———你这是谋杀——”
二姐从地毯上爬起来,向司马库追去。她刚跑了两三步,司马库就从悬崖边缘上滚了下去。他的叫骂声也停止了。巴比特大声吼叫:“拉左手的绳子,拉,笨蛋!”
我们都到了悬崖边,连八姐也跟了过来,她懵懵懂懂往前走,被大姐一把拉住。那片白绸,真正成了一片洁白的云,歪歪斜斜、忽忽悠悠地向前飞去。司马库悬在云下,身体扭动着,像一条钓钩上的鱼。
巴比特对着他吼:“稳住,稳住,笨蛋,注意着地动作!”
那片白云顺着风飘走了,一边飘一边降低高度,最后,落在了很远的草地上,变成一片耀眼的白,覆盖着绿草。
我们早就张开了嘴巴,屏住了呼吸,眼睛追随着那片白,直到落地,才闭嘴喘气。但二姐的哭声又使我们陡然紧张起来。二姐为什么哭?二姐哭决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悲哀,我马上想到:支队司令员摔死了。于是众人的眼光更专注地盯着那片白,盼望着出现奇迹。果然奇迹出现了:那片白动了,高起来了,一个黑东西,从白里钻出来,站起来了。他对着我们挥舞双臂,兴奋的声音传上崖巅,我们齐声欢呼。
巴比特满脸通红,鼻子尖发亮,好像涂了一层油。他把自己捆起来,把那个白布包裹背在了脊梁上,然后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慢慢地往后退,往后退,我们都注视着,他却目中无人,双眼盯着前方。他退回来有十几米远,终于定住了。他闭着眼,嘴唇抖着。念咒吧?念完了咒,他睁开眼,撩起长腿,飞快地往前跑,跑到我们身边,他的身体猛地弹出去,挺得笔直,箭矢般地下落。一瞬间我产生过这样的错觉:不是他下落,而是悬崖在上升,而是草地在上升。突然间,一朵洁白的花,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花朵,在草地上和蓝天下盛开了。我们为这朵大白花欢呼。它往前飘,吊着巴比特,稳稳当当,像吊着一个铁秤砣。很快,铁秤砣落了地,正落在我家那群羊当中,羊像兔子四散奔逃,秤砣移动了很短的距离,那朵大白花,像一个巨大的鱼泡,突然瘪了,把秤砣覆盖了,同时也把牧羊女上官念弟覆盖了。
六姐惊叫一声,眼前一片花花的白。在羊群四散奔逃时,她看到吊在白云下的巴比特粉红色的脸上满是笑容。天神下凡!她想。她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快速下落的巴比特,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敬仰和热爱。
人群都到了悬崖边,探头往下观看。“今儿个开了眼界了,”棺材铺掌柜黄天福说。“天神,小老儿活了七十岁,总算看到了天神下凡!”教过私塾的秦二先生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感叹不已地说,“司马司令从小就不凡,他跟着我念书时,我就知道他必成大器。”在秦二先生和黄掌柜周围,镇子上的头面人物,都在用不同的腔调、类似的语言赞美着司马库,赞叹着刚刚目睹过的奇迹。“你们想象不到,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秦二先生用高声压倒众人的议沦,显示出他与飞行家司马库的特殊关系,“他在我的夜壶里,装上了两只蛤蟆!还有,他能篡改圣人的书,圣人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他怎么说呢?你们是猜不到的,他说,’人之初,胡扯淡,狗不教,猫不念,烟袋锅子炒鸡蛋,先生吃,学生看‘,哈哈哈……“秦二先生大笑着,骄傲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来。这声音有点像狗崽子追逐奶头的哼哼声,更有点像多年前我们在河道里看到过的那些追逐着帆船的海鸥的呜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