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韦青云把枪朝腰间一插,从怀里摸出刘茂林的小手枪,最后又掏出个纸片片。他拿张纸片片在刘茂林的脸前一晃,忙揣到怀里。“这上头写得清清楚楚,连你的枪,也在上边写着哪。其实,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刘茂林抓抓谢了顶的脑袋,嘬嘬牙花,“刘洛殿家,有杆湖北造;春林哥家有杆老套筒;仁寿堂一大一小;张家大院是个独打一……”
“你还忘掉了一家人家。”韦青云根本不知底,他从怀里摸出的纸片片,也是个唬人的东西。他见刘茂林说完,又赶忙咋唬了一下:“不用看本本,我心里记得可清哪。你再想一想。”
呆了一袋烟的工夫。
“噢……噢,”刘茂林拍着脑瓜门,像想起来似的,“还有俺们老大他丈人家的那一支。你看我越老越糊涂,光说别人,忘了自己亲家。”
“你就受累跟着跑跑吧。”
韦青云伴同刘茂林,一伙子拿武器的人,紧跟在他的背后,像群上山打狼的猎人,挨户去起财主家的枪。
刘茂林在一溜十五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哪受过这个窝心气。经过起枪的一场风波,连惊带吓,又搁上气,不多几天就病倒了,没有两个月的工夫,死啦。
临死前,刘茂林把他的两个儿子——刘魁胜、刘魁利叫到跟前:“爹这病是叫东王庄干游击队那个姓韦的小子气的。你俩要是刘家的种,一定记住这口怨气,给爹报这个仇。有朝一日到了东王庄,要杀姓韦的鸡犬不留,要把干游击队的都宰了;连个孩子伢,也要给我劈个两半……”他后槽牙咬着,双脚一蹬,脖子一挺咽了气。
刘魁胜家弟兄俩,发送了他爹,携带些细软,带领家口逃进保定城;日子不多,都在日本华北驻屯军桑木师团的津美部队当了便衣特务。
韦青云组织的那班游击队,呆了不多日子,也调进山里,在完县编成八路军的三十三团。
驻保定的鬼子,自从有了刘魁胜、刘魁利这两个坏蛋,就像瞎子有了眼,天天出来扫荡,三六九的来保定东南乡,不是抢了清凉城,就是烧了东顾庄,折腾得天昏地暗。
发大水的第二年①秋天,韦青云带领三十三团的两个连过铁道,住在冉河头;天明,就和刘魁胜、刘魁利领来扫荡的鬼子打起来。刘魁利就在那次战斗中,又让韦青云的队伍给揍死了。
①指1940年。
这下,刘魁胜跟东王庄姓韦的更是仇上加仇,恨上添恨。他总是编法地想朝东王庄闯。
去年晚秋一个阴沉的黑夜,东北风不停地吹打秫秸篱笆;秫秸篱笆像个心怀幽怨的妇女,呜呜地啜泣、悲啼。
刘魁胜像只狗似的,瞪着狡黠的双眼,在对面看不见人的夜里,提一支驳壳枪,领着三四百名鬼子,还有一群特务队,东张西望地从保定朝东王庄闯来。离东王庄一里多地,分成两路:一路顺唐河西堤根朝南蹅,一路由刘魁胜带路,沿着东、西王庄中间的大水坑坑沿,也朝南偷偷地蹅了去。两路都是一边走,一边选择地形,一边布置队伍。东王庄像个不知名的物件,慢慢被装进这条人为的布袋里。
傍明子,东北风哀嚎得更紧促,天色更加昏暗、阴沉。东王庄的南上空,刷地一颗贼亮的绿火球,像只箭似地升上去,划个火钩子形,急剧下降,消逝了;跟着,又是一颗。东西两路的敌人,用信号弹取上联络,会合了。这个人为的“口袋”,就这样绑扎死。
树上,巢窝里栖睡的乌鸦,被突来的声音搅醒,噗啦飞离开,咦呀咦呀,在东王庄的上空,盘旋着飞叫了几声,便朝向远方飞了去。
阴沉郁闷的气氛,笼罩住东王庄;东王庄的人们,还沉浸在香甜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