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谈下我们的来意。我们有事,需要在这村住下……”没容魏强说完,周敬之忙接过来朝别处引导:“住这村,这……魏小队长!恐怕,这个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村是北靠高保公路,离老炮队、飞机场又只是一虎口远,城里的上这村来,就跟串亲走平常道那样随便。”
“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没关系!”魏强话说得干脆、利落、肯定。
周大拿觉得对方的住宿计划很难变更,又觉得他们并没提住在自己家里,心里略略坦然一些,忙顺从地说道:“魏小队长既然觉得没关系,那就住吧。那我可以帮助找处偏僻背静、出入方便的人家!”周大拿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武工队一定会依从,说完抬身站起来,意思想朝外领。
魏强身子未动,反倒冷冷地说:“我看,倒不必那样麻烦你啦,就在这住蛮好。”说到这,他低声地朝外喊:“赵庆田!贾正!”赵庆田、贾正应声持枪进屋,同时问:“什么事?小队长。”
“我们今天在周先生家里住,看样子,他家房子不宽绰,告诉大家准备在院里露营!”魏强在朝他俩吩咐。
周大拿没想到要住他家,他真是又恐惧,又着急,心里像吞吃了一大块薄荷冰,顿时凉了多半截。脑子胀膨膨的像填满谷糠,豆粒大的汗珠趴满前额。他很明白,要真的住下,日本人、伪军不来便罢,要是来了,他的家产,他的妻儿老小,连他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得完蛋。“怎么办?还能商量吗?别看他们都手拿家伙,也是人,也要活,只要把利害关系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拿鸡蛋朝碌碡上碰。这样就能逼迫他们改变主意。”他假装不在乎的样子,等魏强说完,赵庆田、贾正转身要朝外走时,两只胳膊一乍开,笑模笑样地说道:“等等,同志们!”像十分关心似地瞪着滚圆的两只小眼,拥推着赵庆田、贾正,轻轻地走到魏强跟前,右手掌举得快贴近嘴唇,生怕人听见的样子,温和地说道:“魏小队长,我说句话,你可别多心。在我这住,这是我盼不来的好事,说心里话,是在赏给我脸。不过,从抗日工作,从咱们的安全上想,可是弊多利少啊!”末后这五个字他是单崩个地念出来的。特别“啊”字拉得声音很长,好像这五个字表明他说的是千真万确,不就会有大祸临头那样可怕。
“怎么办呢?”魏强故作惊恐的样子,屁股离开杌凳立起来。汪霞知道魏强要耍耍周大拿,也趁水合泥地走上来问:“有什么弊呀?”
魏强、汪霞的神气,在周大拿看来,以为真的上了他的圈套,也就更认真地说起来:“常说,树大招风。我这高房大屋虽说没有戳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住的地方也很重要。他们那边也准是走顺了腿,一到范村,必上我这来。有时,三拨两拨的来。你说,要万一碰上,咱不是干受损失?所以我说……其实,这也是……唉,可别误解我的意思。”周大拿蛮认为他活灵活现地一说,就会说活动了魏强。没想到,魏强朝后退了两步,又重新坐在杌凳上,顺手抹了一把脸,不以为然地也拉长音地先“啊——”了一声,接着说:“我当什么重要事呢!原来是这个。谢谢周先生的好意。我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八路军干的是打鬼子的活,没见鬼子就想藏躲,那叫什么抗日?”他怕周大拿继续罗嗦,索性给他来个一竿子扎到底:“在这种环境里,周先生为我们耽心,这个很容易理解,我们只有领情。不过,你再看看他们,也就会放下心的!”他的话音一落,手儿立即指向了赵庆田、贾正。周大拿扭头望望赵庆田、贾正,他们都是手里紧握一支上有明晃晃刺刀的三八大盖,腰间斜插一支机头张开的驳壳枪;他俩那种勇武威严的劲头,真像那为群众守家、被群众喜爱、贴在两扇门上的两尊神像——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什么样的鬼怪妖魔碰见也得牙颤腿抖、浑身哆嗦。周大拿眼里看着心里想:“好家伙,这么棒的小伙,这么硬的家伙,一人两件。鬼子真的来了,还不得在我家里打得开了锅。那么一来,谁胜谁败搁在一边,最倒霉的恐怕就是我。我该怎么办哪,老天爷!”眼下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周大拿,挤眨挤眨小圆眼,捋捋两撇仁丹胡,像那进网的鳇鱼,想再拚命地撞一下,假装镇静地说道:“咱武工队在打鬼子上,连三岁的小孩也都知道个个是英雄好汉,厉害得出奇。听说连老鬼子松田提念起来都吓得浑身发抖,愁得脑瓜仁疼。”他先恭维了魏强他们一番,接着转了口气:“我是说,小心没大差。咱武工队是人精家伙硬,可像队长你刚才说的那句‘在这种环境里’,人家在城里,离这儿太近了,在我这里住下,万一双方碰上了,唿啦!人家像一窝蜂,都来了,你说……”他手儿比比划划,声儿忽粗忽细,样子简直就像戏台上鼻子抹白的三花脸。
一向不大愿意说话的赵庆田,听周大拿阴阳怪气的瞎叨叨,非常不顺耳,忍不住开了腔:“都来了?都来了就打呗!一只羊牵着,两只羊也是赶,来多了,让我这俩玩艺打着才过瘾呢!”他气冲冲地左手拍下腰间的驳壳枪,右手里的三八大盖猛地朝周大拿一送,吓得周大拿倒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