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说的这一句话给我们暗示了她的全部性格。
敏和慧相爱过,但是"自由性交主义者"的慧并没有固定的爱人。敏爱过慧,现在还在爱慧。不过现在他已经把爱情看得很轻了。他这个人在三年中间变得最多,而且露出了一点精神异常的现象,使他带着病态地随时渴望牺牲。他正如佩珠所说,是一个太多感情的人,终于被感情毁了。他为了镇静他的感情,就独断地一个人做了那件对于大家都没有好处的事情。
陈清这个典型是有"模特儿"的。那是我的一个敬爱的友人,他现在还在美国做工。他的信仰的单纯和坚定,行动的勇敢和热心,只有认识他的人才能够了解。陈清的最后的不必要的牺牲,在我那个朋友看来倒是很自然的事情。这种事情从吴仁民一直到敏,他们都不会做。但是陈清做出来却没有一点不合情理的地方。这与他的性格相合。不过这个典型的真实性恐怕不易为一般年轻读者所了解。
贤这个孩子也是有"模特儿"的,但是不止一个。我几年前在一个地方看见他常常跟着"碧"到处跑来跑去,脑子里留下较深的印象。然而我那时所看见的却只是他的外表(不是面容,贤的面容是从另一个孩子那里借来的),所以后来写贤时,我也是把几个人拼起来写的。不知道怎样我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关于《电》,可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应该说的话似乎还有,但是我也不想说了。我阖上了那本摊开在我面前的《电》。我这样做了以后,我的眼前就出现了李佩珠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的鹅蛋脸,接着我又看见被飘散的黑发遮了半个脸庞的慧。我的心因为感激和鼓舞而微微地颤动了。我的灵魂被一种崇高的感情冲洗着,我的心里充满着献身的渴望。恰恰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两张信纸,这是我想答复而终于没有答复的一封信,所以我一直把它们夹在《电》里面。
我很久就想给先生写一封信了,很久很久。先生的文章我真读不过少,那些文章给了我激动,痛苦和希望。
我老以为先生的文章是最合于我们青年人的,是写给我们青年看的。我有时候看到书里的人物活动,就常常梦幻似的想到那个人就是指我。那些人就是指我和我的朋友,我常常读到下泪,因为我太像那些角色。那些角色都英勇的寻找自己的路了,我依然天天在这里受永没有完结的苦。我愿意勇敢,我真愿意抛弃一切捆束我的东西埃——甚至我爱的父母。我愿意真的"生活"一下,但现在我根本没有生活。
我是个大学低年级生,而且是个女生,父母管得我像铁一样,但他们却有很好的理由——把我当儿子看——他们并不像旁的女孩的父母,并不阻止我进学校,并不要强行替我订婚,但却要我规规矩矩挣好分数,毕业,得学位,留美国;不许我和一个不羁的友人效往。在学校呢,这环境是个珠香玉美的红楼,我实在看不得这些女同学的样子。我愿找一条出路,但是没有。这环境根本不给我机会。我骂自己,自己是个无用无耻的寄生虫,寄生在父母身上。我有太高太高的梦想,其实呢,自己依然天天进学校上讲堂,回家吃饭,以外没有半点事。有的男同学还说我"好",其实我比所有的女生更矛盾。
先生。我等候你帮助我,我希望你告诉我,在我这种环境里,可有甚么方法挣脱?我绝对相信自己有勇气可以脱离这个家——我家把他们未来"光耀门楣"的担子已搁了一半在我央上,我也不愿承受——但脱离之后,我难道就回到红楼式的学校里?我真没有路可去。先生。
你告诉我,用什么方法可以解除我这苦痛?我读书尽力地读,但读书只能使我更难受,因为书里讲着光明,而我只能远望着光明搓手。我相信书本子不能代替生活。我更不信大学生们组织讨论会,每星期讨论一次书本子就算完成了青年的使命。谁知道我们这讨论又给旁人有什么补益呢?只是更深地证明了我们这群东西早就该死。
先生,帮我吧,我等待你的一篇新文章来答复我。请你发表它,它会帮助我和我以外的青年的。
你的一个青年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