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援地望着于而龙,希望他能给解围。
“不奇怪,在石湖打了几年游击,谁不认识!”于而龙给副厂长圆了场。
“不,爸爸,听她口气里,似乎早就——”于莲又回想起那摇橹妇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夏岚急切地追问:“莲莲,快说下去——”
于莲笑了:“也许我将来才能理解,谁知道,生活的艰辛,还没有把我磨炼出来,她,似乎不太幸福!”
谢若萍感触地说:“ 对,莲莲,最不幸的,总是我们女人,包括她——”她指着速写上那眼睛似乎会说话的,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欢乐的中年妇女。
说实在的,第一次会见,徐小农给于莲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
过了不久,油画的基本轮廓勾勒出来了。
整个格调显得低沉,这使于而龙想起五十年代在国外实习时,那时还算得上好客的主人,曾经领他们去参观圆萝卜头的教堂,里面的宗教史诗画,就是这股压抑的味道。
于莲说:“正是我想达到的。”
“使人觉得憋得慌,我用老百姓的话对你讲!”
“明快的色彩缺乏真实基础,和空洞的豪言壮语一样,虚假的自我安慰罢了。我们为革命所付出的那么沉重的代价,仅仅表现革命乐观主义,是不够的。”
“还是应该昂扬一点,调子应该高些。”于而龙皱着眉头。
“那是一个不可能有笑的冬天,爸爸!”
“冬天孕育着春天的生机,你应该画出希望来。”
“爸爸,你说得太对了!”她从梯磴上下来,好像作为一种奖励似的,跟她爸爸亲了一下:“ 冬天里的春天,这大概是所有巨大历史转变时期,必然出现的自然现象。我要把它画出来。”
“别犯疯,莲莲!”他推开缠住他的女儿,对于她的洋习惯,实在不喜欢。老大不小的女孩子,当着客人,有时也毫不在乎和她的“二老大人”亲嘴贴脸,弄得老两口无可奈何。
“需要我向你汇报一下那位求婚人的情况吗?”于莲问。
“我看你倒顶能支使他的,评价怎样?”
“两个字。”
“什么?”
“鸡肋。”
父女俩大笑起来。
油画终于脱稿了,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特别是送子参军的母亲,扰得他灵魂不能平静,作为一个游击队长,当时,有多少母亲把孩子交到他的手里呀!
她是谁呢?每当他看了以后,总在不断地思索。
他还不能完全欣赏自己女儿的艺术手法,弄不明白那些抽象的线条和阴影究竟什么涵义?为什么冬天淡漠的阳光,会是一块一块的?还有,那不合乎比例的眼睛,也使他接受不了。但是也怪,看了一眼以后,便再也不能忘却。每天从工厂回来,无论多晚,无论忙到什么程度,总要推开画室的门,看看那有许多语言的眼睛。
她就是那个摇橹的四姐么?不,已经不完全是,连王纬宇都悄悄地对他耳语:“ 我向上帝发誓,不大像那个人了,我倒看出来一点芦花的影子。”
“瞎说,莲莲不会记得她妈的模样——”
但是,经王纬宇一提醒,那一夜,他真的失眠了,于是老两口从床上爬起,来到画室,站在那里,久久地仰望着画中的母亲。
“也许是精神作用,我怎么越看越像芦花?”
谢若萍说:“只能说精神上有点类似,莲莲她妈要年轻得多,而且比画上的母亲英俊,特别有股吸引人的魅力。我记得我头回见她,她女扮男装,进城到我们学校里做工作来。猛乍一看,一个可精神、可漂亮的小伙子,同学们都看傻了。”
不知什么时候,于莲站在他们身后:“在欣赏我的杰作么?”
“快要送出去展览了,我们再看看——”于而龙说:“ 是的,为那漫长的苦寒日子,我们付出过沉痛的代价,一味乐观主义,或者爽性撇在脑后不去理会,那是不真实的。你在那刚接过枪上火线的孩子脸上,画出了光明和希望。作品的生命力就有了。”
谢若萍笑了:“最有趣的是小农,他说:‘看谁敢提个不字?’那劲头,真是忠心耿耿——”她望着眼前充满青春活力,有着诱人丰姿的女儿,不难理解徐小农神魂颠倒,恨不能整天长在这四合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