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茶几上一大包蟹壳黄已经吃完,只剩一个椒盐的。杨杏园是坐着,吴碧波是站着,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伸手来拿这个烧饼。杨杏园坐得近,就先拿到了。因笑道:“我倒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名人,真是枉为新闻记者。你既知道,我很愿闻其详,这个烧饼,我就算是报酬罢。”说时就站了起来,把这个烧饼塞在吴碧波手上。吴碧波也就接着,笑道:“这要加点作料做一篇稿子,投到上海各报上去登,准可以弄个块儿八毛的稿费,还不止一个烧饼吃着的价值呢。”说着,用两个指头钳了烧饼吃着。杨杏园让他将烧饼吃完,笑道:“不管酬金多少,你既然无法退还,当然要给我们新闻了。”吴碧波笑道:“实在我说得高兴,你就不行贿赂,我也是要说的,你又何必多送一个烧饼给我吃呢!我这就告诉你罢。这个甄厨子,他向来是在大华银行包厨的。行里有上百行员,都是由他开上等伙食。他们可放着正餐饭不吃,每人又凑出十块钱,另办伙食吃。他们总裁的伙食,每席是十二块钱。
总裁一高兴,也许不要现成的,另外开了菜单子去办。你想,要办的不必办,却又来办菜可以挣钱,这样双倍的进款,岂有不发财之理。而银行里的钱,都是现款,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有,甚至于菜还没办,钱还可以先支。此外有些阔人,慕甄厨子之名,家里办酒,以得甄厨子办的为有面子。“杨杏园道:”你先是郑而重之的说,这甄厨子有趣,现在说了一大串,一点也不趣。“吴碧波道:”先要不趣的,才有趣的,你慢慢听呀。这甄厨子是不好听,但是你见他本人,却看不出来。上年有个林总裁,就任还没有多久,一天,自己行里办公已毕,刚出门口,只见一辆光亮的大汽车,又快又稳,一点声音没有,便停在大门口。汽车门开了,走出一个大胖子,穿了一件哈喇呢袍子,罩着玄呢哔叽马褂,胸面前钮扣上,挂着一串金表链。
头上戴着厚呢帽子,脸上架着玳瑁边大框眼镜,手上拿了一根很精的司的克。“吴碧波说时,在壁上取下一根笛子,当一根手杖拿着,走出客厅门去,一摆一摆的走进来。杨杏园笑道:”这为什么?这就是那阔人走路吗?“吴碧波且不答复这个问题,依然摇摇摆摆的走着,笑道:”林总裁一见他这种情形,以为是什么阔主顾到了,不免全副的精神望着他。那大胖子顶头碰到了林总裁,先要躲闪来不及,只得取下帽子,对他微微一鞠躬。林总裁正想回礼时,恰好他的听差,站在身边,因抢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这是甄厨子。‘林总裁听了这话,立时把笑容收起,板着面孔,只望了他一望。到了次日,林总裁到行里来了,就和李副总裁说:”这还了得,我们行里的厨子,都要坐汽车跑来跑去,我们这应该坐什么车子呢?’这位李副总裁,名声不如林总裁,家私比他就大的多,很见过一些奢华的场面。因道:‘那有什么法子呢?他有钱,他自然可以坐汽车。’林总裁道:“虽然这样说,他究竟是我们行里一个厨子。外面人看见他这样举止阔绰,岂不要疑心我们奢侈无度吗?‘副总裁觉得他这话有理,就不好怎样再驳他,只笑一笑。这话被甄厨子听见了,吓得有半个月不敢坐汽车。这些行员,知道他得罪了总裁,故意和他找岔。甄厨子怕火上加油,把事真弄僵了,因此对于各项伙食,一例加厚,就是极普通的饭,间个三餐两餐的,就有红烧鱼翅或烤肥鸭。有一次我去找朋友,还扰了他一餐哩。”
何剑尘道:“我听说银行界里的人,喜欢在观音寺吃福兴居。捧甄厨子倒没有听见过。”吴碧波道:“也不见大家喜欢吃福兴居。不过有一批小行员,专在那里聚会,聚会之后,贪一个逛窑子听戏都方便。好比传说教育部的人喜欢到穆桂英家去,其实也只有一小班人。”杨杏园道:“我也仿佛听见说,有一家穆桂英牛肉庄,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吴碧波道:“怎么着,穆桂英这个地方,你都没有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