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鹤见她两天没出头,又亲来访她。走进房,只见她披着一把头发,梳的发譬[pì]都拖到背上来了。再看她穿了一件小毛皮袄,只是披着,没有扣住纽扣,露出里面的对襟红锻小紧身儿。金大鹤笑道:“怎么着?这时候,还是刚起来吗?”冯太太道:“我这两天睡也睡得早,起也起得早,哪是这时候起来,不过没有出房门罢了。”金大鹤道:“宋桂芳到天津去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冯太太道:“打听什么?我无非花几个钱,可是这样一来,我倒看破了,世上人除了自己,是没有可靠的。以后我也不出去了,也不要交朋友了。”金大鹤笑道:“你所说的不交朋友,是单指不交女朋友?还是男女朋友都不交?”冯太太道:“女朋友都不要,还要男朋友作什么?”金大鹤道:“你这话,在男子口里说出来,还可以。在女子口里说出来,恰好是相反。”冯太太道:“怎么样相反,我不懂。”金大鹤看床上点着烟灯,伸了一个懒腰,歪身倒在床上烧烟。笑道:“若把宋桂芳换个男子,你花了这些钱,就不至于是这样的结果。”冯太太道:“呸!不要我骂你。”金大鹤一跃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快梳头去罢。梳了头,我们一块儿瞧电影去。”
冯太太将金大鹤的手一推道:“为什么这样拉拉扯扯的。以后无论有人没人,你少和我闹。”金大鹤道:“哟!宋桂芳不来了,你也讲起规矩来了,你不愿我在这里,我就走。”说时一伸手就要去掀帘子。冯太太道:“你瞧,烧了我挺大一个泡子,又扔在那里了,你好好把那个泡子抽了,我才让你出去。”金大鹤道:“我不要抽,我烧给你抽罢。”这句话刚说完,陈妈进来说,有人打电话找金大爷。金大鹤道:“怪呀,谁知道我在这里,就打电话来找我。”陈妈道:“他说姓胡。”金大鹤这就知道是富家驹打来的电话,便去接话,问有什么事?富家驹道:“我请你打牌,你来不来?”金大鹤道:“是替晚香玉打牌吗?你在哪个地方开房间?”富家驹道:“不开房间,就是她家里。”金大鹤道:“她家里吗?那个小屋子挤的实在难受,我不能来了。”富家驹道:“我们这是打小牌,抽不了几个头钱,再一在旅馆里开房间,人家落什么呀?”金大鹤笑道:“你真会替晚香玉打算盘,我看她又怎样的报答你。”富家驹一再的在电话里要求,说是临时找人,东不成,西不就,无论如何,你得来一趟。金大鹤推辞不掉,挂上电话,也不进冯太太的房,只隔着门帘子说了一声“明儿见”,就坐了汽车到晚香玉家来。
这个地方,本来是一所冷静的胡同,街灯非常稀少,恰好这天晚上电线又出了毛病,黑黝黝的,只是在星光之下,看见一路矮屋子。金大鹤只和富家驹白天里来过一回,哪一家是晚香玉家,竟记不起来。便叫汽车夫停住车子,敲门去问一问。
汽车夫更有主意,将喇叭一按,呜呜响了几声。一会儿工夫路南呀的一声门开了,由门里射出一道黄光来。只见一个人手上捧着一盏玻璃煤油灯,探出半截身子来。
那人将一只手掩着灯光,对汽车望了一望。自言自语的道:“是的吧?”这边汽车夫就问道:“劳驾,哪儿是田家?”那人听说,捧着灯,直走到胡同外面来,说道:“这里就是,这是金大爷的车子吗?”金大鹤眼尖,早望见是晚香玉跟包的,便跳下汽车。那人道:“您啦,今天这胡同里黑,我照着一点罢。”于是侧着身子举着灯往前引导,金大鹤就跟着一盏灯走。走进院子,只见左右摆着两个白炉子,上面放着拔火罐子,那浓烟标枪似的,直往上冲。下手厨房里灯火灿亮,两三个人,在那里忙得乱窜。上面那间房子里,一片笑语声,那跟包的喊道:“金大爷来了。”
晚香玉的娘田大妈,早已将风门打开,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我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