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科莲在烛影之下,低头做事,渐渐听到微细的鼻息声。偶然一抬头一看,玻璃窗外的屋瓦上,有浓厚的月色。把脸凑着玻璃上看时,又不是天色漆黑,又没有月亮,正是落下来的雪,积成一片白了。仿仿佛佛听到院子里,有一种瑟瑟之声,如细风吹着树叶响一般。她想道:“这雪大概下得不小,不然,怎么会响起来呢?”
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冷气,只觉扑在人身上,有些寒飕飕的。洋蜡的光焰,摇摇不定。一个大屋子,只有这一点火光,未免昏沉沉的。手上拿着的针,竟会捏不紧,掉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史科莲一来是冷,二来一个人坐在这里,也很孤寂,便也丢了事,钻到蒋淑英脚头来睡,自己坐得浑身如冷水洗了一般,这时睡在这柔软温厚的被窝里,非常的舒适。自己只微微一转身,被服里仿佛有一阵粉香,袭进鼻子来。史科莲便用脚敲着蒋淑英道:“这床被真过于考究,里面还洒了香水哩。”蒋淑英睡得熟了,哪里知道,嘴里却哼了一阵。史科莲惦记着天下雪,明天身上没有棉衣服,怎么出房门。心想着我祖母,一定也很念着我的。别人罢了,瑞香姐姐,和我是极要好的,决不因为我穷,就不理我。我脱离你家,和你并没有翻脸,你怎样也不来看我一看?如此说来,亲者自亲,疏者自疏,久后见人心,一点不错了。我幸得有个杨杏园接济我,若是不然,我岂不要冷死吗?蒋淑英她常常自悲身世,她还有叔叔,有情人可以帮助她,我呢?正想到蒋淑英的事,只听见她一个人在被窝里,忽然格格的笑将起来。文科莲道:“原来你没有睡着呀。你笑什么?”
但是蒋淑英并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她又格格的笑,说道:“别闹,再要闹我可恼了。”史科莲道:“你见鬼,我身也没翻,谁和你闹了?”蒋淑英道:“你把那一枝花,折下来,让我带回去。”史科莲这才明白,原来她是说梦话呢。今天这东西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和她的情人玩疯了,所以到了晚上,还是说梦话。我看她虽受家庭的压迫,但是她爱情的生活,却很是甜蜜,两下比将起来,也足可以补偿她的损失。我真不想好到什么程度,只要能有她那样的景况,也就心满意足了。自己越想越睡不着,抬起头来,看一看,窗子外面,越发的白了,大概雪还没有止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是她左一翻身,右一翻身,倒把蒋淑英惊醒了。问道:“你几时到我床上来的,我一点不知道。”史科莲道:“我睡了两个钟头了。”蒋淑英道:“你想什么心事么,怎样还没睡着?”史科莲道:“我有什么心事,你才有心事哩。”
说时,一个翻身,便由被服里钻到这头来。蒋淑英笑道:“死鬼,你胡闹,半夜三更,在被窝里捣乱。”史科莲一头伸出被窝,一头睡在蒋淑英枕头上。笑道:“我不是和你捣乱,我要审问审问你。”蒋淑英道:“你审问我什么?”于是史科莲摸着她的鬓发,对她耳朵边道:“我问你,今天上午你在哪儿来?”蒋淑英道:“不是替你买东西去吗?”史科莲道:“买东西以前,你还出去了一次呀。”蒋淑英道:“就在街口上买些东西,哪儿也没去。”史科莲轻轻的说道:“你还不肯招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