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明秋谷想起吃炸三角,坐车到煤市桥来,找了一个小馆子,便在楼上散座里坐下。散座的东头,隔了有一方板壁,放下了一方白布门帘子,那就算是雅座。
明秋谷挨着板壁坐下,要了一碟炸刃子,一碟炒肉片,又一壶白干,慢慢的受用。
那雅座里,有几个人在里面等人,说说笑笑,又把筷子敲着桌沿,唱些二簧西皮。
明秋谷以为这也是酒馆子里常有的事,没有注意。一会工夫,只见上来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对四围望了一望。一个道:“还没来吗?”一言未了,那白布帘子里,钻出两三颗人头来,说道:“这儿,这儿,快来罢,真把我们等急了。”那两个孩子便含笑进去了。这一进去不打紧,那屋子里就如倒了鸭子笼一般,乱笑乱嚷起来。
明秋谷先一见就觉得那两个孩子,有些可疑,他一个人身上,各穿了一件灰棉袍,戴着一块瓦式的便帽。帽上那一块护目的帽照,和戴的一副茶青眼镜,几乎要连到一块。心想这分明是藏着他脸子,十成之九,就猜定这是两个科班学生,被老斗约来吃饭,怕人看见呢。这时,那两个孩子在里面说话,明秋谷听那声音,原来是郑蓉卿汪莲卿两个人。明秋谷生平最喜欢打听这些事,而今亲眼看见,岂能放过,便留心往下听去。只听见有个人说道:“不要紧,我明天请你师傅吃饭。他要钱花,我就送他几个钱花。”明秋谷一听那声音,却是熟人贝抱和的声音。这人的父亲,也是吃瓦片儿的,和明秋谷正是朋友。他本人又喜欢听戏捧角,所以和明秋谷也认识。明秋谷听那声音很熟,决没有错,便隔着板壁叫道:“抱和,你也在这儿吗?”
那贝抱和把一顶红顶瓜皮小帽,戴在脑后,蓝绸驼绒袍子外面,系了根白绫子腰带,垂着带子的两头。一掀门帘子出来,便道:“啊哟,是明先生,咱们一块儿坐。”
明秋谷道:“不,你那儿有客,各便罢。”贝抱和道:“没有外人,两个是我的同学。”说到这里,四围望了一望,又低着声笑道:“还有汪莲卿郑蓉卿两个人,我介绍介绍,将来还仰仗您的大名鼓吹鼓吹呢。”明秋谷道。“也好,大家坐在一处热闹些。”他两个一步进房,那四个人都站起来。贝抱和就先介绍两个同学,一个是文勤学,一个是程祖颐。彼此笑着点了一点头。然后指着瓜子脸的孩子道:“这是郑蓉卿。”又指着鸭蛋脸的孩子道:“这是汪莲卿。”接上对他二人说道:“这是明秋谷先生,又是名票友,又是评剧大家,又是老爷。”郑蓉卿,汪莲卿都含羞答答的,站在桌子边。贝抱和一说,两人都红着脸和明秋谷行了个鞠躬礼。明秋谷走上前,一只手握着郑蓉卿,一只手握着汪莲卿,笑着说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哩。坐下坐下。”说着,老实不客气,他坐在中间,却让郑汪坐在两边。一看汪莲卿隔座是贝抱和,郑蓉卿隔座是文勤学,便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程祖颐坐着远一点,却把桌上的菜,接连不断的夹着放到郑汪二人面前。他两人每逢夹了一筷子菜来,只是略微把身于扭一扭,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明秋谷摸着汪莲卿的头道:“真是一个大姑娘的样子。难道说来了我一个生人,你弟兄俩就害臊吗?
那末,我还是走开。“说着站起来,做要走的样子。郑蓉卿年纪大一点,到底懂些事情。连忙回转身来,两只手按住明秋谷说道:”我们年纪小,不懂事,不会招待,您别见怪。“在座的人,立刻口里叫着好,又带着鼓起掌来。郑蓉卿把眼睛瞅着众人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贝抱和道:”不怎么啦。我们说你会说话,给你叫好,你还不乐意吗?“汪莲卿见大家夸赞郑蓉卿,他也不肯落后,就拿着锡酒瓶,对明秋谷面前的酒杯,满满斟上一杯酒。说道:”明先生,您喝这一杯。“这一下子,大家又叫好鼓起掌来。都对明秋谷道:”这杯酒得喝,不喝瞧不起人。“明秋谷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随后叫了一声”干“,对大家照了一照杯。程祖颐这时发起议论来了。说道:”小江儿,都是朋友,你怎么只敬一个的酒哇?“文勤学道:”对了。要敬酒就普遍。不能专敬一个人。“贝抱和道:”人家随便敬一杯酒,也不算什么,为什么大家要一样?“文勤学道:”不成,你帮着他也不成,总得大家喝一杯。“贝抱和道:”也成,小寅子敬一回,小龙儿也得敬一回。“原来小寅子是汪莲卿的小名,小龙儿是郑蓉卿的小名。他们这些小老斗,叫小花旦的小名,表示亲爱的意思。郑蓉卿道:”你们别嚷,我就给你斟上,还不成吗?“于是大家一阵大笑,抢着喝了一阵酒。
贝抱和喝了有几分醉意,说话有些絮絮叨叨的。便用手拍着汪莲卿的肩膀,斜着眼睛对明秋谷道:“我这小兄弟,你得做点文章登在报上,捧他一捧。我叫他拜在你名下做干儿子,你瞧好吗?”程祖颐手上拿着筷子,对他点了几点,笑道:“你这人上当是不拣日子的。”贝抱和歪着脑袋,眯着双眼问道:“老程你说,我上什么当?”程祖颐道:“你的小兄弟,拜在人家名下做于儿子,你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