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晚香玉为着什么事快活,那袖子遮着脸喝茶,偷着和台上戏子笑。富家驹连忙取下眼镜,昂着头叫了两句好。晚香玉听着台底下无原无故的叫了两句好,回转头来,眼睛瞟了一瞟。富家驹看见,立刻又叫了一声好。他到这个地方来看晚香玉的戏,前后差不多一个月,晚香玉这样注意他,从来是没有的事。这时他真比买彩票的人中了奖还要高兴,不住的目视钱作揖,脸带笑容。这一天晚上,富家驹总叫了一百声好以外,把嗓子都叫哑了。戏一完,钱作揖和他一路走出戏园子,轻轻的对他说道:“你的资格,已经够了。你不信,在这儿等她出来。”富家驹原不知什么捧角,全是钱作揖教的。其初在这里看戏,富家驹“好”都不好意思叫。钱作揖道:“你要是为听戏呢,坤伶戏有什么好听,用得着天天来吗?你要是为着认识晚香玉吧?你不叫好,她怎样知道?”富家驹先还不肯,只是鼓掌当叫好。后来到了上十天头上,一点儿影响没有,他才夹着大家叫好声中,轻轻叫了几回好。叫的时候,自己好像是很用力,其实叫了出去,总是不很大响。又过了两三天,才把这个好字,可以大声疾呼的叫出来。果然,那晚香玉的目光,有时似乎也望这边看,大概已经知道他是天天来的。又过了七八天,富家驹的脸皮老了,好是可以随便叫出来了。就是看戏的钱,也花在一百元开外。不知怎样。那个看座儿的四狗子,打听得了富家驹是个有钱的少爷。自这两天没来,他正抱怨着,走了一个好主顾。今天富家驹来了,所以他十分表示好感。四狗子欢迎,要拉住他。不料台上的晚香玉也是一样,富家驹真喜欢极了,恨不得这戏演到天亮。这时钱作揖叫他在门口等一会儿,正合他的意思,便对戏园子门口,在街沿的高坡子上站着。一会儿工夫,只见晚香玉穿着豆绿双丝葛长衫,戴着白草帽,男装出来。脸上的胭脂粉,还没有洗干净。后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紧紧的跟着。富家驹面前,摆着一辆自用人力车,四盏水月电灯,点得雪亮,正是晚香玉坐的。晚香玉走到这里来上车子,对富家驹瞟了一眼,低头咬着嘴唇微笑。车子走了,一阵粉香,依然还在衣袂之间。接上那中年妇人,也走到这边高坡子上来雇车,因为富家驹望着她,索性笑着和富家驹点了一个头。富家驹赶紧还礼,接上也笑了一笑。那妇人说道:“您昨天好像没来。”
富家驹道:“有点儿事情。不得空。”那妇人道:“您贵姓?”富家驹道:“我姓富。”那妇人笑了一笑,说道:“四狗子说的富大爷,就是您。刚才走的,就是我的姑娘。”富家驹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了一个“呵”字。心里想道:“她是晚香玉的母亲,可不知道怎样称呼”。晚香玉的母亲又笑了一笑,说声“明日会”,雇一辆车子,就走了。钱作揖拿着手上的小藤杖,敲了富家驹一下腿,说道:“傻瓜!刚才人家来将就着你,你不知道粘上去。”富家驹笑道:“我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你怎样不替我说两句?”钱作揖道:“这桩事,我也是少于经验。而且她又不和我说话,我怎样插嘴?当时你要钉上她两句,她就会请你到她家里去玩玩了。”富家驹道:“可惜!可惜!”钱作揖道:“那有什么可。借!
明日白天,咱们一块儿到她家里去就得了。“富家驹道:”不要乱来,仔细闯祸。“
钱作揖道:“惹什么祸!你若不去,我一个人去。”富家驹道:“你明天几点钟去?”
钱作揖道:“去早了呢,她没有起来;去迟了呢,恐怕她又出去了,最好是一两点钟去,不迟不早。”富家驹道:“很好,明天我们一块儿去。我们在哪里会?”钱作揖道:“我来邀你得了。”富家驹道:“不成,不成!我们那老二老三,都知道你是一位大逛家,你一去邀我,他们就要疑心。不如你在劝业场茶楼上等我。我下了课,不必回家,就和你一路去,你看如何?”钱作揖道:“既要吃鱼,又要伯腥,这是何黄。”富家驹道:“要不然,我宁可不去。”钱作揖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答应。各人雇车回家。
到了次日早上,富家驹拿出一件纱马褂和一件印度绸长衫,用一张纸包好,和书包一块夹了,带到学校里去。到了学校里,把衣服叫斋夫收了。上了上午三堂课,也不回去吃饭,就在附近小饭馆子里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到理发店里刮了一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