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海带来的玉容霜,不算差呀。“余瑞香道:”是的,这种东西不能用,擦在脸上,只要一干,它就会起一层粉霜。北京交民洋行里,有一种巴黎来的粉膏,很好,擦在脸上,又香又白,一点痕迹没有。“梅双修伸着两只雪白的巴掌,轻轻的扑着她的两腮,笑了出来。便问道:”什么价钱?“余瑞香道:”那不一定,是按着法国佛郎算的。佛郎涨价就贵些,佛郎跌价,就便宜些。“梅双修道:”买多少佛郎一瓶呢?“余瑞香道:”好些的,值六十多个佛郎。“李冬青道:”六十多个佛郎!不是我说一句小器的话,用这种化装品,好似多做两件好衣服。“江止波笑道:”密斯李,你这句话还不彻底,衣服只要齐整洁净就得了,又何必穿好的。固然,美的观念,人人都是有的,青年人不是不可修饰。但是我主张修饰的程度,要男女一样,我们才不至于做男子的玩物。“说时,她将技到脸上的短头发,扶到耳朵背后去。笑道:”譬[pì]如剪发,有许多人反对,说是男不男,女不女,叫人观之不雅。这话就不通,难道女子定要戴着一头头发,去表示别于男子?况且我们的人格,人家观之雅不雅,何必去管呢?“杨爱珠和江止波都在学界委员会当过委员的,两个人的感情,比较又亲密些,说起话来,也就比较的不客气些,她就笑着说道:”这不是天安门,你又拿了这男女平等的大题目,在这里演说。“江止波道:”并不是我喜欢说话,我想我们要做一番事业,第一不要去做男子的玩物。要不做男子的玩物,第一要废去玩物式的装饰。“杨爱珠和杨玛丽虽和江止波的行为相同,但是都爱拾落得漂漂亮亮的,听了江止波的话,都表示反对。杨玛丽说几句话,里面夹一个英文单字,和江止波争了半天。最后,江止波满脸急得通红,却又怕人疑心她恼了,勉强放出笑容。说道:”我不能和你争了。硬要和你争,也是我失败。因为这里除主人翁和密斯史,都是反对我这种论调的。“朱映霞早就知道她的名字,绰号”女张飞“,开起联合大会,她一演说,激昂慷慨,连男学生都有些怕她。便成心去迎合她,笑着说道:”密斯江,我并没有作声,你怎样知道我也反对你的论调?“江止波眼睛瞧着朱映霞身上穿的印花绸单褂子,把手一指道:”凭这个你就应该反对我的论调。“朱映霞笑道:”我穿衣服,向来随便,今天因为来拜寿来了,不能穿得太素净了。“江止波连忙改口道:”我说着好玩呢!我这样很平常的话,谁不知道,值得反对。“说时,她圆圆的脸儿,满面春风笑起来。朱映霞想道:”凡是当学生代表,或者什么委员的人,对朋友总是二十四分客气的,这‘女张飞’也有这种手腕呢。“李冬青在一边,也怕她们说恼了。便对朱映霞道:”听说你们学校里,处处都含有美术的意味,哪一天带我们去参观一次,好不好?“朱映霞道:”可以,不用带去,约一个日子,我在学校等你得了。“余瑞香道:”我很爱美术的,也很愿瞻仰你们贵校,那末,我和密斯李一路去罢。“朱映霞昂头想了一想,口里念道:”西洋画,写生,雕刻。“然后对李冬青道:”礼拜五罢,那天下午,我没有课。“李冬青道:”是啊!我在报上看见你们是星期五开展览会啊。“朱映霞笑道:”那是上星期五的事,早过去了。“江止波道:”提起报,我想起一桩事,这前面不有两位客,是新闻记者吗?密斯李,请你替我介绍一下,我这里有两份宣言书,请这两位,在报上登一登。“说时,便将她随身老带着出门的那个皮包,由旁边一张桌上拿过来,打开皮包掏出一大卷信件,在里面找出两张油印稿子,交给李冬青。李冬青一看,是女界霹雳社成立的宣言。开头一行一句,便是”打倒蹂躏女权的强盗“,接上三个感叹符号。第二行第二句,”铲除女界无人格的蟊贼“,接上也是三个感叹符号。这一篇宣言,简直激烈得无以复加。李冬青一想,你们发油印传单,只要写得出,就到街上散去,大不了,不过被警察没收了去,那要什么紧?若是印在报上,人家报馆里,可要负法律上的责任,这不是玩的。恐怕不肯呢。
便笑道:“你们这宣言之外,当然还有别的消息,我引密斯江和他们当面去交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