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场摊赌,是曹司长太太做庄,也不过三个钟头,一千块钱的筹码,看看要输光。旁边就有人问道:“曹太太手气不好,是不是继续摇下去?”曹太太坐在桌子的横头,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拿着烟卷在嘴里抽,眼睛望着桌子边的人下注。她听了这话,呼了一口烟,随便答应了一句道:“不要紧。”只见耳朵上两串珍珠环子,微微摆了几摆,似乎摇了摇头。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叫杨四奶奶,乃是曹太太的帮手。曹太太两只手,微微的往上伸了一伸,回头对杨四奶奶道:“我的家伙呢?”杨四奶奶道:“在隔壁。”曹太太听说,便站起身来,说道:“你来几宝,我去过两口瘾再来。”说着,退出位子去,就到隔壁屋里来。她一掀门帘子,只见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躺在床上抽鸦片。一阵一阵的青烟,直从帐子里面往外喷,曹太太也没理会,便走到桌子边去,拿起一个红木嵌玉石的匣子要走。床上那人便道:“曹太太要烧两口吗?我让你。”曹太太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王老七。”说时,便不走了,把她助下夹着的木匣子,也放在床上,揭开盖来,里面正是一套烟家伙。王老七把烟盘子一移,自己爬起睡到右边去。曹太太擦了一根火柴,将烟盘子里烟灯点着,自己却在王老七原来睡的地方睡下去了。王老七和曹太太隔了中间的烟家伙,对面躺着。王老七烧王老七的烟,曹太太烧曹太太的烟。曹太太把瘾过足了,再到外面赌场上看时,又输了一千多,场面上的人却有一大半是赢家。余三姨太太刘太太也都赢了。
刘太太对余三姨太太道:“我们到那边去,玩两下牌九,好不好?”余三姨太太一看手上那只表,已经七点钟了,心想,今天并没有通过家里,若是赌得夜深回去,怕又要生气。便说道:“也好,到那边去看看。”两个人说着话,便离开桌子,到推牌九这场面上来。无如这边一桌牌九,男男女女拥挤着十几个人,哪里有一点缝儿可以插进去?余三姨太太道:“刘姐,今天我人倦得很,我要先回去了。”刘太太道:“忙什么?回头我们一块儿吃小馆子去。”这时人堆里挤出一个女子来,将余三姨太太的手一拉道:“别走,我们另外来拼一桌,我来推几条子。”余三姨太太认得她,她是什么部里一个来主事的太太。她的老爷最好说话,不但不干涉她赌钱,有时候不放心,还要上赌场来监督着她。余三姨太太道:“你推几条子,我倒可以奉陪。”宋太太本来赢了一百多块钱,高兴极了,听说余三姨太太愿来,连忙就咐咐这胡家的听差,另外铺好一个场面。她在桌子上方,打开骨牌盒子,将牌往桌上一倒,早就有五六个人围上来了。宋太太将牌理成一叠放在面前,在钱口袋里拿出一把筹码放在桌上。又在牌里拣出两粒骰子,握在手心里摇了几摇。一面口里笑着说道:“我是小玩意,五十块钱一底。”说毕,铺出牌去,便推起来。谁知她押牌九的手气很好,自己推起庄来,却差得多,接着出三个五十块,都给人家折了庄。俗语说,兵败如山倒,赌钱的人,手气闲了,也是这样。宋太太把赢的钱输光了,还把自己的本钱几十块都输了,也不知什么道理,背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两腮就像烤了火一样,肉里面泛出红来,透过那层雪花膏,直红到耳朵根下去。但是她挣着硬劲,极力的露出笑容来,表示不在乎的样子。这时候,那张五奶奶早来了,她押的天门,手气最好,宋太太输的二百块钱,她倒赢了一半。宋太太低着头,把桌上的牙牌理好了,正要铺牌出去,只听得郎当郎当一阵响,一只又白又厚的大手,按在牌上,接上就有一个人说道:“别忙!”宋太太抬头一看,原来是张五奶奶拦住了她。五奶奶手上,原带着两副镯子,一副是玉的,一副是金的,一只粗手带两只镯子,本来就当当响起来。现在她把手使劲望桌上一放,一金一玉和桌子一碰,自然就响起来了。出其不意的,倒吓了宋太太一跳。宋太太道:“你为什么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