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逼得李冬青没有话说,只是微笑了一笑。说道:“好久不见,见了面,我们又开辩论会了。昨天南货担子到我家里来,我买了一点东西,今天上午,你不要走,在我这里吃午饭。”梅双修道:“什么南货担子?”李冬青道:“这大概是寄居北京的江浙人,没有事干了,就做这个生意。担子上,是江浙人喜欢的零碎东西,吃的用的,都有一点。他走街上过,看见你门口宅名牌子上,写了江浙的地点,他就歇在门口,操着乡音兜生意。大概作客的人,听了乡音,总是有一种感触的,再看见故乡的东西,少不得买一点。因此这挑南货担子的人,倒也不少。”梅双修道:“我们广东人,也是这样。有广东人,专挑着广东货卖。牙刷子,梳子,点心,叉烧肉,什么都有,我见了就喜欢买。”李冬青叹道:“鲈鱼莼菜之思,古人都所不免。说起这话,我就心似火烧,况且我又是个没有用的女子,带着一个老母,一个弱弟,飘流在外,怎样了局?”梅双修道:“你又伤起心了,大家过一天算一天罢了,白急些什么呢?我不懂什么文学,不敢高攀说是知己。但是我们老同学的情分,是不薄的。我活着一天,我总和你分一天忧。”李冬青道:“你自然是好意。我也是个人,指望着你扶助我,我好意思吗?”说到这里,笑了一笑道:“况且你不小了,年一年二,就有婆婆家了,还不知道在南在北呢。”梅双修脸一红,笑道:“胡说八道。”
这时,李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一只手拿着一根针,一只手拿着一条线,在那边上房走了过来,老早的说道:“你给我穿上这管针。”她一掀门帘子,梅双修笑着叫了一声伯母。李老太太笑道:“原来是梅小姐,怪道刚才我仿佛觉得有一个人进来呢。”梅双修道:“一进来,就和冬青说上话了,忘记去看老伯母。该打!”
李老太太道:“那却不敢当。我们这孩子,总是懒,早应该到你府上,去看看你们老太太。”梅双修笑道:“她怪下来了,说我们家里的底下人,得罪了她。”李老太太道:“没有的话!你们家里是文明人家,哪里有这样的事。”李冬青笑道:“妈妈也是,越是不很懂新名词,越喜欢在人家面前说。”李老太太道:“你这孩子,例说起我来了。民国的时代,样样改了良,老人家说话,都不受听了。”李冬青笑道:“你老人家不说不说,又说了两个新名词了。”这句话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房外头在院子里扫地的王妈,听着也笑起来了。梅双修道:“伯母,冬青留我吃饭,我已经答应了。”李老太太道:“很好。”梅双修道:“我还有句话说呢,吃过饭之后,我要冬青陪我玩玩,你老人家肯不肯?”李老太太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只是又要花你的钱。”李冬青道:“妈妈倒先走下了,就不许我请密斯梅吗?”这句话说毕,大家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