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杨杏园的饭方才吃完。杨杏园会了账,一同和徐二先生走出车站来,杨杏园道:“肚皮吃得太饱了,我们一道上青云阁喝清茶去,好不好?”徐二先生道:“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你请便罢。”说着,雇了车子就走了。杨杏园对着他的后影,不由得一个人笑了一阵,也就坐车回家。
车子走江西会馆门口经过,只见大门墙上新贴了一张几尺长的黄纸,上写着鼓吹团今晚在本处彩排。他想道:“常听见人说,鼓吹团很有几位有名票友,还没有领教过,今天晚上倒要来看一看。”主意打定,回家便把影报副张稿子弄完,一面打电话给镜报馆,今晚请两个钟头假。准备妥贴了,吃了晚饭,便到江西会馆来看戏。戏场门口,摆了一张二尺来长的小条桌子,桌上点了一枝大蜡烛,几本戏票,三四个人围住桌子,在那里说闲话。见桌子边一根柱子上,贴了一张黄纸条,上面写道:“每位茶水钱二十枚。”椅子横头,让出一个小口子,以便人来往,有一个穿黑布袍的人,在那里拦住。进来的人,买了票,这人就把身子一侧,肩膀歪在一边,人就过去了,人过去之后,他又回转身来,依旧挡住路口,倒是比栅栏门灵便得多。杨杏园也是如此照例的进去了。一看台下面,却也不少的人,他便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这时,台上《武家坡》的薛平贵,刚刚出台。这位须生,左手垂下来,几个指头在袖口外,轮流的在那里掐板眼,右手使了个横展一只扁担式,拿着一根马鞭子,竖了起来,动也不一动,一步一步,绕着戏台走,背书也似的,在那里唱。台下左角上,就有一班人带着笑音叫好。再一看这台上薛平贵手上的那根马鞭子,越发竖得挺直了。杨杏园实在看不下去,见小池子里面,两道通后台的门都开着,便走进后台去看看。只见里面的人,乱哄哄的,也有在化装的,也有在穿衣服的。有一个人嘴上有点胡子,戴着四块瓦的帽子,穿上八卦衣,脸上胭脂擦得通红,一只手拿有一挂胡子,一只手拿有一把鹅毛扇子,和一个年纪轻的人,在那里说话。这少年戴着合顶的獭皮帽子,穿了獭皮领青呢大衣,露出里面的品蓝大花缎子的狐皮袍,外套青缎子小背心,面前光灿灿的一排水钻扣子,脖子上,又围了一条白绒绳窄围巾,脸上擦的雪花膏,直白到耳朵背后去,坎肩儿钮扣上黄澄澄的露出一块金质徽章,一望而知是个衙门里的人。这人道:“今天代斩谡不代?”短胡子说道:“我演《空城计》,和别人不同,前半本学汪大头,后半本学谭叫天,不代斩谡,人家看了都不过瘾。”穿便衣的少年说道:“吴先生学谭,实在很有研究,丝毫不乱。”穿八卦衣的说道:“我听说你们司长就爱唱,是不是?”少年道:“岂但我们司长,我们总长也是个戏迷。今天我在他公馆里还合唱了一出《汾河湾》。”
短胡子道:“你的青衣戏,的确在牛萧心之上,你要下海,一定比他能叫座。”少年道:“我虽不敢说比萧心好,我自信总也站得住。无奈我们这位总长的盛意,为了这个事,特意在部里和我弄了个佥事上行走,我欠的三千多块钱,也给我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