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看见她这样高兴,而且又把牌摊下来了,若是摊出牌来拦她的上和,不用提,差不多和焚琴煮鹤一样,是个最煞风景的事情,只得让她和了。便把四张牌握在手掌心里,给白素秋看道:“密斯白,你这牌和得好快,你瞧,我这好的牌,都和你不过。”白素秋一看,见他是两张二万,五六筒一靠,正要的是这张七筒,拦自己的上和。她还没有说话,杨杏园便把手上四张牌,往牌堆里一搅,早和乱了。白素秋见他如此,知道他存心让她和,心里一动,未免脸上一红,也不便说什么。四圈打过之后,又接上打了四圈。依余咏西的意思,还要接上的打,杨杏园因为办事的时间到了,执意不肯,这才休手。自这天起,杨杏园和白氏姐妹,又熟了许多,才知道余咏西的正式姘头,虽是白瘦秋,而他的意思,实在是属于白素秋。不过白素秋天真烂缦,对于余咏西,无可无不可,反而叫余咏西不好应酬。在杨杏园眼里看去,二马同槽,早就料到不能没有风波。
有一天上午,天气十分晴朗。杨杏园要趁这收潮的天气,把书晒晒,便叫长班在他自己的小院子里,架起一副铺板,在院子当中晒书。自己弯着腰,正在一部一部的清理,忽然拍的一声,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出其不意,却吓了一跳,十分不高兴。正想对那个人发作两句,回转头来一看,只见白素秋穿了件水月物华葛夹袄,套上黑铁机纱坎肩,底下又是蓝印度绸裙子,湖水色起花缎子高跟鞋,身上蒙了一条淡青色蒙头纱,打扮得十分俏皮。站在面前,只觉一阵阵的花露精香气,从她领圈上和衫袖里面出来。杨杏园还没有说话,白素秋先眯眯一笑,说道:“你猜不着是我吧?”杨杏园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快请里面坐!”说着,便在前引路,把白素秋引进屋子去。杨杏园道:“你总是和令姊一路走的,怎么今天你一个人到我这里来?”白素秋笑道:“难道就不许我一个人出来吗?”杨杏园道:“不是那么说,你们姐妹感情好,不至于一个人单独行动啊!余咏西那里今天去了吗?”
白素秋淡淡的说道:“没有去。”她就把话扯开,问道:“这院子里面,就是你一个人独住吗?”杨杏园道:“前不多天有一个姓吴的学生同住,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白素秋笑道:“一个人住一所独院子,晚上不害怕吗?”杨杏园道:“我向来不信神鬼这一路的话,根本上就不曾害怕。”白素秋道:“就算不害怕,一个人在屋子里,冷冷清清,也寂寞得很啦。”杨杏园道:“单身作客的人,都是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白素秋听了杨杏园这句话,笑了一笑,问道:“何以不把你的太太接来陪你?”杨杏园笑道:“有太太,当然要接来,但是我的太太,还不知道姓什么,哪里去接呢?”白素秋一撇嘴道:“哼!你没有太太,我不相信。”杨杏园道:“这是很平常的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何必瞒你呢?”白素秋脸一红,又笑着问道:“那回打牌,余咏西他对你说,什么梨云那里,这梨云总是你的好友吧?”杨杏园道:“你信他瞎说呢。我男朋友还不多,哪里来的女朋友呢?”白素秋道:“你当面就撒谎,还说不瞒人吗?”杨杏园道:“你且说,我什么事当面撒谎。”白素秋道:“面前就有一个女朋友,这不是当面撒谎吗?”杨杏园听她如此说,也不觉笑了起来。于是南天北地的,又说了半天,不觉已是吃中饭的时间。杨杏园看她不走,只好留她吃饭。白素秋道:“你不要客气,我是吃了饭出来的,你尽管吃你的。要不,我就走。”杨杏园知道她能说能行,只得由她。一会于长班送上饭菜来,白素秋一看,只有三样菜,一碟韭黄炒肉丝,一碟虾子烧白菜,另外一碗菠菜豆腐汤,便拿起筷子来,在两个碟子里拨了几拨,夹了一丝白菜,在口里尝尝,放下筷于,笑着对杨杏园道:“餐餐都是这样的饭菜吗?”杨杏园答应“是的”。
她又道:“我看一点味儿没有。”杨杏园道:“我们这还算好的啦!虽没有味,还可以下饭。有些会馆里和公寓里的伙食,把些没油没盐的菜,和你铺上三四条半生半熟的肉丝,冰冷冷的送来,不但吃,看见就也要发愁哩。我们吃笔管儿饭的,有这个尽够,怎么能和你们娇生惯养的小姐打比呢。”白素秋道:“不是这样说,菜不论荤素,总要口味弄得对,那才好吃。你们南方人,很喜欢吃我们山东馆子菜,我明天炒几样山东莱给你尝,好不好?”杨杏园道:“好是好。这菜弄好了,你怎样送来呢?”白素秋想了一想,笑道:“哦!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那末,还是哪一天有工夫,我请你吃山东馆子,由我点菜罢。”杨杏园一面陪她说话,饭已吃完了。吃饭之后,白素秋依然不肯说走,一谈话谈到下午两点钟,她才回去。杨杏园也算会陪客的,陪她说五六个钟头的闲话,一点没有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