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不是在四婶房里吃过饭吗?”淑华说。
“我说着玩的,”周氏笑道。她忽然注意觉新不在这里便诧异地问:“怎么你大哥不在这儿?”“张嫂来喊他,说妈喊他去说话。难道妈在路上没有碰见他?”淑华同样诧异地说。
周氏怔了一下,然后猛省道:“啊,那一定是错过了。我本来要先到这儿来,翠环这丫头一口咬定你们在湖心亭,所以我先到了那儿,再从那儿到这儿来。这样就把你大哥错过了。你们看冤枉不冤枉?”她的话像珠子一般从口里接连地滚出来,好像不会有停止的时候似的。但是它们却突然停止了。她喘了几口气,看见众人还站着,便说:“你们坐呀!”又见黄妈和绮霞站在桌子面前低下头望着饭碗,就对她们说:“你们坐下吃罢。”她们应了一声,却不坐下去,就拿起饭碗,依旧立着埋下头匆匆地几口把饭吃完了。绮霞先放下碗走开去倒茶。周氏扶着翠环的肩头,走到……H床前,在那上面翘起二郎腿坐了。她刚刚坐下,看见翠环还站在她旁边,便和蔼地对她说:“翠环,难为你,你回去罢,说不定你们太太要使唤你了。绮霞在这儿服侍我。……你出去告诉大少爷喊他再到这儿来。我等他。”她这样遣走了那个身材苗条的婢女。
“妈,你刚刚差张嫂来喊大哥去,怎么你自己又亲自跑来了?有什么要紧事情?”淑华望着她的继母担心地问道。
周氏喝了两口茶,休息一下,笑答道:“张嫂刚刚走了。我忽然想起到花园里头来看看你们耍得怎样,恰好碰见了翠环,我就喊她陪我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你大舅的信,他们因为外州县不清静,军人常常闹事,要回省来。下个月内就要动身,要请你大哥给他们租房子。”“蕙表姐、芸表姐她们都来吗?那我们又热闹起来了,”淑华快乐地大声说。
“那自然,她们两姊妹去了将近四年,一定出落得更好看了。蕙姑娘早许给东门的郑家了,这次上省来正好给她办喜事,”周氏接口说。
“我记得蕙表姐只比二哥大一两个月,芸表姐和二姐同年,”淑华说。
“是呀!琴姑娘,不是你婆婆的丧事,你早就该出阁了。不晓得哪家少爷有这个福气?”周氏把她的胖脸上那一对细眼睛挤在一起望着琴微笑。她打定主意把琴接过来做媳妇,这件事情已经提过了,而且得到了琴的母亲的口头允诺。不过觉民目前还戴着祖父的孝,琴又在四个月前死了祖母(那个长住在尼姑庵里修道的老太婆),一时还不能办理订婚的手续。然而这件婚事决不会在中途发生变故。所以周氏现在很放心地跟琴开玩笑。众人马上笑了起来。
琴和觉民不觉偷偷地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红了脸,掉开头看别处。琴撒娇般地笑着不依周氏,一面说:“大舅母不该拿我开玩笑,我又没有得罪过大舅母。”周氏也笑起来了。她连忙分辩道:“啊哟,琴姑娘,你真多心,我哪儿是拿你开玩笑?说实话,我真不愿意你出阁。我们家里几位姑娘跟你要好得胜过亲姊妹一样。你倘若嫁到别家去。她们一定要痛哭几场。”琴听见这番话红了脸不作声。
“那么,妈,你就早点拿定主意索性把琴姐接到我们家来罢。”淑华看见母亲有兴致,就趁势把她盘算了许多日子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呸,”琴忍不住红着脸啐了淑华一口,但是眼角眉尖却露出喜色。觉民有点激动,睁着一双眼睛带了祈求的眼光望着他的继母,等着从那张小嘴里滚出来的像珠子一般的话。
周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满意足地微笑了。她得意地说:“是呀,我已经跟姑妈说定了。只是不晓得琴姑娘愿意不愿意。”琴红着脸低下头去。她正在为难之际,忽然看见淑贞房里的年轻女佣喜儿跑得气咻咻地从外面进来。喜儿看见周氏在房里,就站住恭敬地招呼一声,然后向淑贞说:“四小姐,太太喊你立刻就去。”淑贞看见喜儿进来就变了脸色,又听见她的话,心里更不快活,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气,噘着嘴说道:“我不去。”“太太一定要你去。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回太太,太太动了气,拍桌子打掌在骂人,春兰挨了打,连我也挨了一顿好骂。四小姐,你还是去罢,你不去,太太又会喊春兰来喊的,”喜儿红着脸喘着气,半央求半着急地说。
“我不去!我不去!”淑贞挣扎似地摇摆着头接连说,于是赌气般地闭了嘴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