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为你,”觉新感谢道。
杨嫂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她想起一件事情便回来对觉新低声报告道:“大少爷,我给你说,大小姐有恭喜了。”这是一个好消息。然而说话和听话的人脸上都没有喜色。
觉新仿佛听见什么不入耳的话,皱起眉头沉下脸小声问道:“那么姑少爷待大小姐该好一点罢?”“好一点?他们那种刻薄人家哪儿会做出厚道的事情。”杨嫂把嘴一扁,轻蔑地骂道。“他们只要少折磨大小姐就好了。
偏偏那两个老东西名堂多,今天一种规矩,明天一种规矩。姑少爷就只晓得耍脾气、摆架子。昨天家里有客,大小姐人不大舒服,没有下厨房做菜。后来亲家老太爷说了闲话,姑少爷晚上还发过一顿脾气,打烂了一个茶碗,叫大小姐哭了一常“”这些事情你对老太太她们说过没有?你最好不要告诉她们,免得她们心里难过,“觉新不加深思,担心地问道。
“我已经对太太说过了,”杨嫂愤慨地说。“我也晓得太太她们没有法子。不过倘若把这些事情瞒住太太她们,万一大小姐日后有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太太她们?”杨嫂说到后面,她的眼圈也红了,便不等觉新开口,就往芸的房间去了。
“有三长两短,”这句话像一柄铁锤在觉新的脑门上打击了一下。觉新痴呆地站在房中,过了半晌,才辩驳似地说道:“不会的。至少将来小少爷生出来,大小姐就可以过好日子了。”他说完听不见应声,觉得房里很空阔。他惊觉似地四下一看,才知道他正对着这个空屋子讲话,杨嫂已经不在这里了。
芸听说觉新来看她,十分高兴,不等觉新进去,便走出来迎接。觉新跟着芸进了她的房间。芸让他坐下,递了一把团扇给他,一面问道:“大表哥你不是在打牌吗?输了吗,赢了?”“输了八块多钱。现在蕙表妹在替我打,”觉新拿着团扇客气地答道。
“可惜我不能够出去,不然我替你打,一定会赢钱的。那天不是赢过一回?”芸微笑地说,两只眼睛天真地望着觉新,粉脸上明显地现出一对酒涡。
“芸表妹,你一个人关在屋里真乏味。如果你姐夫不来就好了,”觉新无意地说。
“真讨厌。从前还好。现在姐姐来一趟他总要跟一趟,来了又不肯走。要是留姐姐多住一天,他很早就打发人来接。大表哥,你看这种人还有什么法子可想?”芸收敛了笑容,噘起嘴,气愤地说。
觉新想了一想,然后说:“最好把蕙表妹请到我们家里头去耍。你也去。我们不请表妹夫,看他怎么来?”芸立刻开颜答道:“这个法子很好。”但是后来她又皱起眉头扫兴地说:“他不会让姐姐去的。”“那么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觉新失望地说。
“其实姐姐也太懦弱。姐姐又不是卖给他们郑家的。看亲戚,走人户也是常事。这也要听他的话。”芸忿懑不平地说。
“芸表妹,你留心过没有?你姐姐近来很憔悴,常常干咳,好像有病似的,”觉新忽然带着严肃的表情低声问道。
“大表哥,你是不是说姐姐有肺病?”芸惊恐地失声问道。
“也许还不至于。不过她平日应当高兴一点才行,心境是很重要的,”觉新担心地答道。
“姐姐在他们家里哪儿还会高兴?只要不被他们一家人气死就算是天保佑了。姐姐的心境我是晓得的。”“然而我们总要想个法子才好。现在没有肺病,将来也难保不会有。她应当好生将息。芸表妹,你多劝劝她也是好的。”“唉,单是空口劝人,有什么好处?如果我处在姐姐那样的境地,我也很难强为欢笑。何况姐姐又是生就多愁善感的。”蕙的声音突然在房门口响起来。她走进来就问道:“你们在说我做什么?”“我们并没有说到你,”觉新连忙抵赖道。他又问:“蕙表妹,你没有打牌了?”“我听不惯他那种叽哩咕噜,我交给妈去打了,”蕙埋下头迟疑半晌才低声答道。
“姐姐,我看你也有点累了,多歇一会儿也好,”芸知道蕙心里烦恼,便亲热地安慰道。“我跟大表哥正谈到你。大表哥喊我劝你好生将息……”蕙苦涩地一笑,含着深情地看了觉新一眼,感谢地说:“多谢大表哥关心。”过后她又埋下头说:“刚才他那种话请大表哥不要介意。他本来是那种人,大表哥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觉新微微一笑,但是这笑容掩盖不了他的痛苦的表情。他说:“蕙表妹,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你想我难道会为那种小事情生气?”“我也晓得的,不过那种话连我听见也厌恶,”蕙忽然呜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