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烟独居的家,平时绝不会有人来访。这天,门铃却意外地响起来。站在外面的英俊男人,穿着一身警用的深蓝制服。“啊,江警官?进来坐吧。”女主人闪开身子,江庭挤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因为与青烟不算太熟,他坐得并不安稳。直到她端上一杯菊花茶,他才一边搓着杯子,一边谨慎地措辞:“我来是为了上次的事。那个案子,你可帮了大忙。奖励的问题,我和上面请示过。他们分析研究之后,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作局里的顾问?”“顾问?”青烟给自己沏茶的动作停下来,诧异地回过身子,“我吗?”“是啊。”江庭别过脸不看她,“别误会我们的标准很随便。其实,也不是会破案就可以的。我调查过,你有法律和心理专业的学位,是吧?”“那个啊,都是无聊的时候学来玩的。”青烟笑着落座,把卧在旁边的猫抱上膝头,轻轻抚摸它的背毛。“那么,你答应吗?”
她深深地点下头去:
“反正整天在家也没事做。”江庭微笑着表示欣喜,然后左右看看,调整一下坐姿,再啜一口茶水。这一系列动作的潜台词是“我还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青烟是个体贴的人: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让我在你家多待会儿成吗?”他竭力装出彼此熟悉的样子,隐晦地诉苦,“我不想回局里。最近总有人骚扰我们,难得出来躲个清静。”“有人敢骚扰公安局?”
纵然惊讶,青烟也没有提高声调,脸上继续维持着家庭主妇般的恬静表情。
“是个没事找事的老人家,一个月前颤巍巍地跑来局里申请保护,坚称自己有危险。他说他有时回到自己的房间,会发现窗户神秘地打开着。”“这又怎么了?也许是家里其他人……”“你不知道,这老头在家说一不二,生活中事无巨细都要发号施令。即使是开窗通风这种小事,也是他同意了别人才能去作。他发现异常后,立刻把家里所有人——两个女儿和一个管家婆——聚集起来查问,结果没有人承认。”
“于是来报案了。你们怎么处理的?”“我觉得他在胡闹,但还是去调查了。大门、围墙、庭园、窗子,各方面都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也问过他家的三个女人——大女儿锉着指甲,夹了我一眼:‘有这种事吗?我可不知道。’二女儿微笑着冲我哈腰:‘为这个您还专门跑一趟,真是麻烦了。’管家婆瞪着呆滞的眼睛:‘不是我开的。’弄得我哭笑不得。最后的结论是,报案人老糊涂了,再加上他的房子有那么大,早晨起床后走到餐厅的时间,就足够他忘记刚才亲手开过卧室的窗户了。”“后来呢?事情不会这么结束吧?”所“如果是,就好了。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理由也越来越无稽:比如柜橱里的收藏品被移动了位置,摔坏的手表明明扔掉了又出现在抽屉里,文件资料里竟然夹着刀片害他割破手……这几次是我的同事去的,他们没碰到两位姑娘,只问管家婆就知道了真相:那些藏品大概是她擦拭的时候碰动的;手表应该是谁看了可惜,觉得好好的东西修修还能用,又捡回来了;受伤的那件事,当时撒了一地的文件也是她收拾的,没有发现什么刀片,也许是纸的边缘太锋利所以误会了。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同事们安慰了老头几句,想劝他回家;谁知道他骤然发怒,指责我们玩忽职守,盛气凌人地要局里管事的出来说话。最后经领导一番周旋,他才终于离开。”
“你们的上司三言两语,就让他完全放心了?”“没有!听说他一回去,就聘请了保镖,并找来律师立遗嘱。虽然经商多年难免有仇家,但我觉得这么害怕也夸张了点。也许是真的作过亏心事,也许一些钱不是好来的。其实,有钱人好像都没什么安全感,被迫害妄想吧。”江庭耸耸肩,停止了班门弄斧的分析,“这位奇人你可能也听说过,他叫陆德。”
本以为这名字说出来,听众一定恍然大悟,谁知青烟缓慢地眨着眼睛,半晌冒出一句:
“外国人?”
“不是!”江庭捂住脸,无力地解释,“是陆氏食品有限公司的那个。”“哦,我想起来了。”青烟站起来,还以为她要去干什么,谁知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花花绿绿的包装,“他们生产的话梅特别好吃。”
“是啊,我知道,你不用给我看。” 青烟停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袋子,像是出了神,很久才突兀地问:“那个大女儿,很漂亮吧?”“是啊。”江庭的脸瞬间亮起来,但马上想到不宜在一个女人面前盛赞她其他同性的容貌,抽搐地续道,“嗯,是挺漂亮的。”“按保守的说法,已经‘挺’漂亮了吗?”青烟淡笑,“别问我怎么猜的,很容易。一个会一边修理指甲一边斜眼看人的女人,想也知道。何况我根本不用想,凭直觉就讨厌她。”
对这种不动声色的敌意,江庭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好劝慰:“上天是公平的。也许正因为她这么出众,才会命运多磨。从小体质就不太好,六年前还差点得病死了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过?这在那时可是个大新闻。”六年前,陆德一家全体出游。车开过盘山道时,撞在了山壁上。其他人只是擦破皮,唯独大女儿陆文彩受伤较重。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把她送进医院。谁知祸不单行,住院全面检查时,又查出了尿毒症。和每个同样病症的患者一样,开始都试图药物治疗,拖到最后才不得不走器官移植这条路;但大众的观念普遍不算开化,遗体捐赠者少之又少,哪儿就有现成的?好在她父亲算个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这场车祸以及后续发展,都有媒体关注。于是,老人对着摄像机和闪光灯痛哭流涕,郑重声明:有可以救他掌上明珠的,愿意出一百万人民币作为酬谢!顿时舆论大哗,众说纷纭。这件事也被官方定名为“百万买父爱”。听过警官的描述,青烟的神色不变,只是平时柔和略呆滞的眼神忽然崩裂,露出一丝的锐利,稍纵即逝。江庭来不及捉到,还自顾自说着:“总之就是这样。连这种旧事都翻出来,我知道我跑题跑远了。为了一个神经病老头,不值得说这么多……”“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陆德脑子有毛病,也许我可以用专业知识辅导他。但是,如果他愿意,可以请到比我好多少倍的心理医生。问题在于,磨嘴皮没有帮助,可能还得你们出马才管用。”“就他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会是刑事案件?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单凭你刚才讲过的这件往事,就不严重。”青烟双手交互掐着手肘,平视前方,眼睛像死人般一动不动,“救美女的英雄,可以拿到一百万?怎么救?唯一的方法就是换肾。与其说‘百万买父爱’,不如说‘百万买器官’。一百万呀,放在现在也是个让人心猿意马的数字,何况是六年前?为了清闲半辈子,人可以干出什么事来,你应该比我清楚。”江庭是清楚,清楚得眉头皱起:“原来的病患,现在还生龙活虎,看来是交易成功。是奖金得主割自己的最好,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四个字说得耐人寻味。“扑鼻的贪婪,对吗?或许还有浓重的仇恨。除了这些,故事里还有什么?财富?红颜?”青烟小心翼翼地掰着手指头,“这四样里随便哪个,都足以导致恶性事件,何况一个不少?这陆家不出事则已,一出就不是小事。”
江警官是个敬业的人,一旦看清事态,片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起身告辞。被送到门口时,补充说:
“如果有什么新发展,我再过来告诉你。”之门青烟点头道别,刚关上门,就听见外面手机铃响。过了不一会儿,门被人“砰砰”擂动,显然对方紧迫到连门铃都无视了。再打开看时,只见江警官举着手机,眉间折出几道纵纹,眼神竟透着惊惶:所有“同事来的!陆德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