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病愈出院了。在这几天里,院方连下两道病危通知书,还是没能阻断他生还的脚步。他的生命力,和他的支配欲一样,近乎偏执。江庭曾向医生仔细确认过,希望能找到不寻常的病因。如此,这个案子还能稍微正常点。可是人家发誓说,真的只是不该饮酒。即使这样,整件事毕竟由陆家而起,江警官还是带着青烟上门探访。所开门的是传说中的周阿姨。她有一副温顺的表情,仿佛对每个人都赔着小心。垂着头领两位客人过了走廊,已经望见客厅时,正要上去通报,却被青烟拦住。江庭明白她“旁观者清”的方法,以前不解其意,现在却承认,这样真的可以看到东西:
陆德仰靠在躺椅上,合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陆云素拎了一条毛毯,蹑手蹑脚地靠近,将它盖上去,围得密不透风,丝毫没有惊动父亲。等她同样轻盈地离开,陆文彩大刀阔斧地上前,对妹妹的包裹技术十分不满似的,伸手扯了扯。陆德抽口气立刻苏醒,攥着毯子,抬头看到大女儿,露出称许的笑容。江庭心里暗叫:哎呀!他误会了!接着,他看到陆德的一个眼神,对着二女儿背影的,不用多,只要这一个,就足以了解:那其中的涵义,分明是认为她不该存活于世!:
这时候,江警官才恍悟,事务所里青烟的分析,并非全无用处。陆德在充斥着传统糟粕的乡村长大。作为家里的男孩,他拥有生而高贵的优越感,而财富和白手起家的成就更助长了这一点。按照惯例,如果一个男人,有来自不同女人的多个后代,他会根据对母亲的喜爱程度,决定孩子受宠与否。作个古典的类比,生下陆文彩的,好像长辈钦定明媒正娶的妻室,而陆云素的母亲,只是夫人房里伺候的丫鬟[huán],有幸被收为小妾罢了。何况,这小女儿当年被领回家,只是作为替代。正牌的既然健在,作用自然消失,变成多余的赝品。在父亲眼里,更是他婚姻状况超出控制的一个成果展,怎么看怎么碍眼。
诸多原因综合下来,结果就是如此鲜明的爱憎,所以,遗嘱会怎么立,根本是没有悬念的!更不会有人为了探听它,进而去杀人。恶意扣留陆云素的鉴定,也是毫无意义。因为那即使送到陆德面前,也不会引起丝毫的愧疚,只会让他惊讶这天生卑贱的丫头居然想争取权利,太不可思议了,或者根本把这当作一种挑衅
这么一来,不光之前的推理垮台,江庭更感受到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仿佛有一架天平,正以他的心脏为支点。一端的托盘拉得极高,另一端却压得极低,且差距还在扩大。平衡的崩毁就在眼前,横梁马上会弹飞出去,必然使心脏前所未有的刮痛。虽然还没有领略到,但即将承受巨大痛苦的预感,却更是磨人。3江警官难受得浑身发紧时,陆德终于看到了来客:“你们是为了那案子?我听说了,真是晦气。随便作点什么,都这么不顺心。不行!我得再找个事务所,重新写一份。说做就做,我一会儿就去。” 最后一句,言外之意是“等你们一走我就去”江警官好像没听懂逐客令,站在那里僵持着。新女婿林凯听到谈话声,立刻从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周阿姨则躲开战场忙去了
静默了几分钟,陆文彩的声音打破沉寂:之
“爸爸,该吃药了。”
这本来是陈述句,却达到了祈使句的效果,陆云素马上走出客厅。本以为她片刻就回,谁知道等了足足三分钟,还是人影不见,只听到远远传来玻璃瓶碰撞的叮当微响
大家都皱起眉头,林凯显然比任何人都缺乏耐心:“磨磨蹭蹭的!你到底在干什么?”所“哦。”困惑的声音,“我记得上次明明剩了个半瓶,怎么找不到呢?” 陆文彩也不堪等待,吊高声音道:所有“再开瓶新的,不就得了!真麻烦!”这回很快,陆云素端着杯子回来,递给同样急迫的父亲。陆德大口饮进,志得意满地喝到见底时,忽然手上一紧,五官奇异地堆挤。看他捂着胸口的扭曲表情,似乎比江庭提前体验到了失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