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我的第一个教训是:天真比愚蠢更愚蠢。
我到达大同的燕北专署报到后,知道自己是分配到山阴县第一中学教书,立刻对管分配的一位处长说:“我发生了一些事,不能当老师。”跟着我就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也是我多年受党教育的结果——有事不能瞒骗组织,只有对组织说清自己才感到轻松坦然。我上午说过,下午就觉得空气凝固了。来到燕北报到的各地大学生都像看稀奇动物一样看我。有的扭过脸嘁嘁嚓嚓议论,我感到一种威胁压来,低头回到招待所。同屋一个30多岁挺爽快的当地女人问我:“你爱人死了?”我惊奇地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中午时专署那位处长把待分配的各地大学生都召集起来,说我是个危险人物,要大家警惕我,注意我的行动。他把我向组织汇报的话全兜出来了。
我便不敢出屋,躺在床上仰面瞧着屋顶,饭也不吃,心想我这辈子全完了,我才21岁呀!
第二天一早,我想再找那处长谈谈,一出招待所大门,一个小姑娘就朝我尖声叫:“反革命!反革命!小寡妇!小寡妇!”
这就促使我对燕北专署不辞而别。我脑袋一热买票去到西安姐姐家。一见到姐姐那张标准的党员面孔就懊悔不该来。我只说山西武斗没处报到,便来看她。姐姐天天上班,我就在街头漫无目的地乱走一气,直到把身上钱花光,茫茫站在西安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心想哪里是我的去处?四川父母那里,不行,父亲是石油工程师,也在挨整,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再加给他们。我耳边忽然响起他大哥离开北京时说过的一句话:
“你要是实在受不住时就来吧,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我便卖掉身上惟一值钱的手表,换了70元,买张去南通的车票。在火车站我给姐姐写封信,把我的一切遭遇装在信封寄给她。
过后姐姐写信说,她看见信哭了一夜,怨怪我把最需要安慰的机会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