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诚清楚,经济界不是这股风的风源。
“风源”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一九七六年批判右倾翻案风的那段往事。那时.他看错了、分析错了形势,以为大局已定。在人心所背的情况下,只有他,煞费苦心、冥思苦想地打出了《批判一个大政策——最大走资派的进口风》的炮弹。在那些违心的、按照两报一刊的调子写出的抄书抄报的批判稿中,尤其在他这一层高级领导干部中,是一发很有分量的、有价值的炮弹。假如不是很快地打倒了“四人帮”,他将会怎样呢? 飘在中国上空的政治风云是无常的,至少前几十年的历史是这样的。
他丢了很重要的一分。
这股风的风源在上头。那么,这股改革的风,就绝不只限于经济结构,它将波及到政治结构、干部结构……遍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一个丧失了党性原则而又身居要职的人,往往会变成一个混迹于官场的投机家。
田守诚必然会想:在这场变革里,他得到的将是什么? 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从东方红公社背回不合格的拖拉机,这样的事还没有一个部门做过。根据目前的气候,很可能会登报、广播。这可以算是一个小筹码,或者,至少是一粒探路的石子。
郑子云闹不清在党组会上,汪方亮为什么固执地非要去东方红公社处理这件事情不可。看着汪方亮那双诡谲的眼睛,他想汪方亮准又在这里面做了什么文章. “昨天,我让秘书打电话给县委,同他们商议,是不是请各公社的书记、干部,以及附近的社员尽量参加? 县里的同志同意了。今天一看,会场安排在县委机关礼堂,只能容下几百个人。社员呢?
说是来了不少,但是场地有限。我说:‘咱们还是找个广场好不好? ’县委书记为难地说:‘恐怕天气太冷。’我说:‘再冷我也受得了。咱们是共产党,不能吹牛皮的时候人越多、场面越大越好;等到做检讨的时候,人越少、场面越小越好。那成什么啦? ’好,重新到广场上去,临时搭了几个桌子,拉上了有线喇叭,然后,我就说了:‘社员同志们,作为一个副部长,我为我们把质量这样差的拖拉机卖给你们感到害臊。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这等于坑了你们,骗了你们。你们的钱,辛辛苦苦,挣得不容易,我们再也不能这么欺骗你们了。现在,我要给你们交个底,你们暂时不要买这个厂生产的拖拉机,如果他们不改变这个现状,你们就永远不要买他们的拖拉机,他们生产的拖拉机,从全国来说,质量是顶糟糕的。
“‘告诉你们这么一件事,你们就明白了。这个工厂附近的一个公社,买了他们一台拖拉机。有些零部件,老得拉回厂子去修理。他们还算不错,占了离厂子近的便宜。一开始,社里还派个社员赶着小驴车,送到厂子里去。后来社里也烦了,不再用人押送,只要把返修的零部件往小驴车上一放,再给小毛驴一鞭子,小毛驴自己颠巴颠巴就能拉到厂子里去。往大门口一站,传达室就放它进去。工人把那零部件拿下来,三捣鼓两捣鼓之后,再往驴车上一放,小毛驴又颠巴颠巴地拉回来。社员同志们,连小毛驴都跑得识了路,你就说说这拖拉机的质量怎么样吧。’”台下的人鼎沸了,生气了,着急了。直嚷嚷:‘那怎么办呢? 我们都订货了。’我当场回答他们:‘退货——退货——’把那位厂长气得面孔煞白。他当时心里准想:‘文化大革命’期间这老家伙坐牢真是活该,怎么不多坐几年?!可他不敢说什么,我是部长,他是厂长。等级观念也还有它一定的好处,是不是? 我真纳闷儿.为什么这样的厂长,就不敢碰碰他。还了得啦? 难道背回拖拉机就算完事了? 以后怎么办? 照样生产这样的拖拉机? 为什么我们的干部、厂长,别管他赚钱、赔钱,能干、不能干,一当就是一辈子? 这种厂长、干部,在哪儿工作哪儿垮台。不治治他还行? “底下又嚷嚷起来了:‘退了货上哪儿买去呀? 我们的生产上急等着用。’”我说:‘找黎明拖拉机厂,他们生产的拖拉机质量又好,价钱又便宜,服务态度也好。’这就叫竞争的好处。谁也别想像过去那样躺在包销的办法上吃大锅饭,不行就没人要。卖不出去就发不了工资,工人就不答应你,你这个厂长就没好日子过,你得千方百计地行动起来找出路。那种厂长才像个厂长的样子。
“有个会计问我:‘没有分配指标能买着拖拉机吗? ’…那是老皇历啦,现在扩大了企业自主权,厂里也有点权啦。‘”我一下子被包围起来,他们不大相信这是真的。我把你六月份批准黎明拖拉机厂登广告的事情讲给他们听,还告诉他们那条广告登在几号的报纸上。有个书记问我:’生产资料进人流通领域合适吗? 马克思老祖宗可没说过。‘“我说,’马克思没讲的事多了,难道我们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只要对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对发展国民经济有利,对实现四个现代化有利,那就符合马克思老祖宗的原则。”‘说完,还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汪方亮自己便开心地大笑起来,眉宇之间流露出十分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