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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当初真不该劝他向她求婚。但谁能预卜未来呢? 谁又能解答婚姻这斯芬克斯之谜呢。

在大学,他们是不错的朋友。他虽然是理工科的大学生,但在绘画、音乐、文学……方面的修养都很高,人也生得风流倜傥,有什么配不上万群的地方呢? “你应该去追求万群,不然这小鸽子早晚有一天会在别人的屋檐下做窝。可有谁能配得上她呢? ”

“你为什么不追求她呢? ”

“我? 不行! 我只能把女人当做艺术品来欣赏,而不愿意破坏这艺术品的完美。要是有一天我看见我的妻子怀孕,像袋鼠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同哺乳类的动物一样哺乳,我会觉得我犯了大罪,而且,我也不会再爱她了。”

“你是个唯美主义者。”

“也许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怂恿我去追求她呢? ”

“我不能让人人都按照我的观念去生活呀! 与其别人把她娶了去,还不如你娶。”

“你这古怪的人,净发些古怪的谬论。”

唯美主义的贺家彬哪里知道,人的某些内涵,非得成为夫妇之后才能了解呢?除此,任什么绝顶要好的朋友都是领会不到的哟。

万群从未在婚姻这件事上体味过幸福:先是对爱情的失望;然后是政治上的包袱。固然,平反了,不再按自杀、按反革命分子论处,但是谁帮她挑生活这份重担呢? 他漫不经心地向她指出:“应该换个煤气炉。”但他立刻后悔。

她曾说过,她不愿意用煤气炉,因为换煤气罐的时候她一个人拿不动,就得求人帮忙,一两次还可以,月月如此,人家不嫌烦吗? 而用蜂窝煤,只要煤厂送到院子里,她自己总可以慢慢地搬上楼去,用不着求谁。

小汽车的喇叭轻轻地、不停地响着,他们挡住了汽车的去路。

贺家彬拖着万群拣着泥水稍浅的地方让开去。

汽车的小窗里,方文煊那张闭着眼睛的脸,一闪而过。

贺家彬对万群说:“好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左右,我到你那里去! ”他发现,万群的眼睛里,好像有晶莹的泪珠在闪动。

她怎么了? 这神经质的女人!

这栋楼房,准是一九五六年以前盖的,四层楼,像新建的五层楼那么高。对一个年轻而健康的人来说,爬四层楼梯,算不了什么。叶知秋虽然还算健康,但是,头发的脱落、皱纹的加深、牙齿的松动、心脏机能的衰退,都足以说明四十多个年头里,有多少事情曾经发生、过去。雨水就是这样一滴滴地穿透石头,花岗岩就是这样地风化,生命就是这样地更替,这一个瞬间便这样被下一个瞬间所淘汰。她也会被淘汰,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就像头发不知何时开始脱落,皱纹不知何时在眼角、额头聚集,牙齿何时变长,心脏从哪一个节拍上开始出了故障。然而,已经稀疏的头发还在装饰着头颅,皱纹也不再会使她那不美的面孔更丑,牙齿也还在嚼着维系生命的食物,心脏也还在拼却全力地把血液挤压到躯体的各部分……生命的天职,蕴含着怎样不屈不挠而又自我牺牲的精神! 爬到二楼,呼哧呼哧,胸口像个破风箱在呱嗒、呱嗒地响着。

叶知秋靠在栏杆扶手上休息一下,揣测着这样冒昧地拜访一个大人物,会遭到一个什么样的对待? 楼道里传来的一切音响全是不顾一切的、理直气壮的,仿佛都在宣告着自己存在的合理:剁饺子馅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弹钢琴的声音……热闹的星期天。那是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弹琴的人总也不能流畅而连贯地弹下去,让叶知秋心里起急。仿佛要帮弹琴的人加把劲儿,她按着记忆里的旋律,手指在栏杆的扶手上习惯地掠过,好像那是一排琴键。她喜欢这个曲子,念中学的时候,她常常在那架弃在礼堂角落深处的钢琴上弹它。那架钢琴又老又破,下过十八层地狱似的,遍体鳞伤,磕磕疤疤。好几个音已经不准,调都没法调了。好像一个漂泊了一生,到了风烛残年,又聋又瞎的孤老头子。阳光透过高大的白杨树枝,透过宽敞的玻璃窗,洒在礼堂的地板上。那和声里充满着幻想的力量。念大学以后,她就很少弹琴了。那是没有工夫幻想的年月,而且,幻想是什么? 是虚无缥缈、是游手好闲、是有闲阶级的情调……工作以后,她克勤克俭,还是买了一架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琴在一张旧毯子底下睡了十年。现在倒是可以弹了,但她早已没有那个心情:幻想、和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这熟悉的,因为不熟练而显得遥远了的、模糊了的旋律,使她想要流泪——使她的心稍稍有点发紧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