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的手有点颤抖。两个两分钱一枚的钢镚儿,硬是塞了几次才塞进那个收电话费的小铁盒里。看电话的女人,一直盯着她,怕她不交钱吗? 或是她有什么地方值得特别注意? 也许因为她对郑子云说的那些话。唉,偌大一个电报大楼,用个公用电话,连隔音间也没有。真正的“公用”电话。没有什么不可以公用。公用的秘密;公用的喜、怒、哀、乐;谁都可以干涉谁一下。诸如你为什么天天洗澡,或是你为什么喜欢吃甜而不喜欢吃辣这样的琐事。
“你何必在电话里讲那么多? ”贺家彬责怪她。
“那怎么办? 我怎么好在这种时候到部里去,那又会给他添乱子,给那些谣言家们制造口实。去他家里,那位太太更是盛气凌人。”
“我是说,这些事没有必要告诉他。”
“这些情况他应该了解。难道他不应该提防那些人吗? ”
“女人的逻辑。”
他们从电报大楼里走出来,只见马路上到处都是人,人,人,而且又都是那么清闲自在地溜溜达达。好像在度假一般。
只有声音是不休息的。
每一辆汽车的喇叭,都威风凛凛地响着。
铃木50的发动机,自鸣得意地“嘣嘣”着,它是近年刚流行起来的时髦货。
有个小女孩,一面跳着脚、扭着身子,一面哇啦、哇啦地哭叫着:“我要吃冰棍! 我要吃冰棍! ”她的爸爸,像拎小鸡子一样拎着她圆鼓鼓的胳膊,一面拖着她往前走,一面吓唬她:“再哭,再哭我就揍你,你都吃了八根儿了,再吃肚子里要长虫子啦。”
临时就业的青年,起哄似的推销着自己的货色:“哎,买吧,买吧,新鲜的奶油面包。”
“看报,看报,文艺小报,李谷一带病上台演出,苏小明唱《乡间的小路》。”
十字路口的岗亭里,交通民警对着麦克风大声地申斥着一辆抢行的越野吉普:“喂,那辆武汉吉普,你怎么拐的弯? 埯? 说的就是你,31-04889 !还开,还开,听见了没有? 你给我站住! ”
那辆吉普,像一头犯了罪的小毛驴,懂事地耷拉着耳朵。它忸忸怩怩、羞羞答答、诚惶诚恐地停下了,偏偏又停在不该停的地方,司机大概是慌了神。
警察又叫起来:“你看看,停在哪儿了? ”
电器商店里,各式音箱互不相让地播送着“阿波罗音乐之神”
的电子音乐,别管大街上发生了什么骚乱,“阿波罗音乐之神”依然不屈不挠地,铿锵、铿锵地响着自己的节奏。
贺家彬甚至非常高兴地说:“知秋,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我们早晚都要死去,代替我们的,将是另外一些人。我们耿耿于怀的苦恼、忧虑,在他们那里会简单得多。”
叶知秋几乎是讨饶地说:“家彬,这份热闹劲儿我真受不了,这么一会儿,我的鞋后跟就让人踩掉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