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栋对凡是自己弄不懂的东西,都有一种反感。这些让他反感的话,出自郑子云的口中,更让他感到一种压力。虽然郑子云说他不是以行政领导的身份讲话,谁要真这么认为,谁就是个傻瓜。这话,不过说说而已,不管怎么说,他是个部长,谁能拿他的话不当话呢? 这么一来,吴国栋没准就得重新调整那些多少年也没出过娄子,磨得溜光水滑,几乎靠着惯性就可以运转下去的观念和做法。郑子云说的那套,谁知道它灵不灵啊?!而且郑子去在讲话中所流露出来的热情,在吴国栋看来,是超越身份和地位的,是有损部长的威严和分量的。一个部长,有这样讲话的吗?两眼闪闪发光,还瞪得那么大,两颊泛红,声音激昂,一句连一句,前面一句话简直就像让后面一句话顶出来的。整个给吴国栋一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印象,这就使吴国栋对郑子云的讲话内容,越发地怀疑,越发地觉得不可信。他不由得环顾四周,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念去寻找,寻找什么? 平时在厂子里传达文件和政治学习时司空见惯的扎着脑袋打瞌睡、闷着头织毛活、嘁嘁喳喳开小会、两眼朝天想心事、鬼鬼祟祟在别人后背上划小王八、大明大摆看报纸的情景全都没有了。好像郑子云把人人心里那个型号规格不同的发动机,全都发动起来了。别管是赞同的、反对的,全都支着耳朵在听。难道郑子云讲的话里,真有点镇人的东西不成? 每每说到人的问题,郑子云总免不了有一些激动。
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他经历过很多运动。他时常惋惜地想起,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那些无辜的、被伤害了的同志。他们其中,有些已经不在人世。比如在延安时,曾和他住过一个窑洞,就是灰土布军装穿在身上,也显得潇洒、整洁的那位同志,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戴上了一顶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文化大革命”初期,因为不堪忍受那许多人格上的侮辱:什么假党员、什么叛徒……自杀了。听说他在遗书上写过这样的话:“……我不能忍受对我的信仰的侮辱,然而现在,除此我没有别的办法来维护我的信仰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