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广田三原则呢。世界上总有不合理的事情,有时是一个人剥削一个人,有时是一个阶级剥削压迫一个阶级,有时,就是一个国家剥削压迫一个国家。比如现在,就是日本国压迫剥削我们中国嘛。“
“当然,这种剥削和压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嘉平补充说道,“中唐以来,朝廷就开始收茶税,且税收越来越重。到宋代,弄得官逼民反,所以才有茶贩青城人王小波、李顺为首的农民起义。后来的明清二代,对茶农的压迫有增无减。到得民国,大小军阀割据四川,茶叶生产也跟着吃亏。弄到今天,川茶日趋萎缩,不但无力外销,连供应边销和内销也不足了。“他正高谈着从吴觉农先生那里学来的有关茶的认识,突然站住了,说:“哦,到了,你看,这就是我的家,黄娜,黄娜,有人来了!”
寄草莫名其妙,问杭汉说:“什么黄娜,哪里冒出来的黄娜,黄娜是谁?”
杭汉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你们进去坐吧,我回学校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家,黄娜是谁?是你的媳妇?“
杭汉有些气恼了,说:“不是我的媳妇。”
“那是谁的,难道是你的不成?”寄草更奇怪了,指着嘉平开玩笑说,“那我叶子嫂嫂可怎么办?”
嘉平想洒脱一下,到底也没洒脱成,表情更尴尬,说:“见一见吧,都进去见一见吧,总是要见的嘛。”
“真是你的媳妇?”寄草吃惊地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一睁,整张脸就好像只剩一双眼了。
“你急什么,你嫂子都不急——”
“哪个嫂子?啊!哪个嫂子?“寄草就跺起脚来了。也只有寄草这样的人才会做得出来这种动作。那么多年不见,刚才还在说马克思和《资本论》呢,一会儿工夫,说翻脸就翻脸。
杭汉不喜欢见到这种场面,他回身走了,头也不回。寄草一见侄儿走了,叫着追过去:“等等我,汉儿,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黄娜,从哪里冒出来的黄娜!”
这一头,黄娜倒是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位丰满性感的南洋女画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朝嘉平看了一眼,突然说:“我和你结婚,快十年了吧?”
嘉平一声不吭地往回走,黄娜跟在后面说:“你到现在还没和你的原妻离婚哪,上帝可不允许重婚的。”
嘉平突然从楼梯口转了回来,厉声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他说不下去了,头又仰了起来,黄娜就惊声地叫了起来:“嘉平,嘉平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流血啦?”
现在,黄娜想见汉儿他们,也不太可能了,她几乎一直就处在昏迷之中。杭嘉平很不走运,他翻车的时候,没能够像吴觉农先生那样有一块大石头保护。他们此行,是到雅安去了解边茶的情况,黄娜本来是不需要跟去的。她之所以一起去,名义上是采风,实际上是对嘉平这些天来对她的冷漠态度的反应。她爱他,希望她能够在今后的岁月中代替那个若隐若现的叶子——她现在才吃出了那女人的分量。
昨天夜里他们算是真正的吵了一架,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躺在一起。黄娜不明白为什么嘉平非得赶回去,并且要她见他的小妹妹。她不喜欢这些拉拉扯扯的事情,说:“亲爱的,我们本来不用那么着急。我们还应该有时间到蒙山去看一看。不是说"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吗?瞧,连我这一点不懂茶的人也知道了许多。比如那个汉代的吴理真,那个甘露禅师,他的遗迹不也是在蒙山顶上吗?为什么人们认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种茶人呢?就因为他种了七株仙茶吗?听说这七株仙茶旁还有白虎守着,这些神话真有意思。”
“这是抗战,不是旅游。”嘉平一边刮脸一边说。
“亲爱的,可这并不比见你的家人更令人心烦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OJ非得赶回去。坦率地说,我不喜欢听到来自杭州的任何消息。”
“别忘了,那是我的故乡,我和那里的一切无法分割。”
“这是可以分割的,我可以帮你来做这件事情。我们过去不是一直做得很成功吗?”
“不,不成功,否则我就不会回国了。”嘉平对着镜子里那张刮了一半胡子的脸,若有所思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