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嘉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生了,是个男孩,格楞一家低落的情绪被眼前的喜悦冲淡了。三甫第一次听到孩子的啼声,心都要碎了。他大喊一声便在山野里奔跑起来,一直跑得他精疲力竭,他仰身躺在山岭上,望着远方宁静的天空。三甫不知道川雄躲在屋里正暗自哭泣。
山岭间拥有了一个婴儿,使得寂寞的生活多了些生气,婴儿的啼哭声,让山野多了份内容。
三甫自从有了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久已悬浮的心一下子便落下了。他听着孩子的哭,望着孩子的笑,心里便很充实,他再望眼前的山,眼前的树,这一切又变得亲近了许多。白天没事的时候,他就抱着儿子走出小木屋,站在阳光下,儿子在他怀里咿呀着,他嗅着儿子身上散发出的婴儿那股温馨的气香,让他幸福又满足,他微醉似的目光,穿过树林的空隙,望着头顶悬浮着白云的蓝天,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在做一场梦,一场温馨又甜美的梦。
格楞有时也走过来,抱一抱外孙,和三甫交流几句。三甫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鄂伦春语言了,格楞以前曾无数次地问过三甫他们从哪里来,三甫每次总是说,从很远的地方。三甫每次这么说时,目光就望着很远很远的天空。在格楞的印象里,很远的地方就是山外,那无垠的大平原上有成群的人,有成群的羊……三甫后来又告诉格楞自己是日本人,家在海的那一边。格楞不知道日本该是怎样一个地方,在他的眼里,世界只有两个,那就是大山和平原。宾嘉也时常想着日本的模样,她想到的却是大平原的集镇。她去过那样的集镇,是自己小的时候,她在大平原的集镇上看过许多人和好玩的东西。山外的一切让她看了既新鲜又陌生,她喜欢山外面的一切,又害怕外面的一切。她和三甫结婚时,那时她就想,也许有一天三甫会走掉的,回到山外面的大平原上去。那时她就想,三甫要她走,她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走。后来,她从三甫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令她欣慰的东西,那就是三甫已经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包括自己和儿子。有时,她又觉得三甫也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母性的博大和爱,一点点在她的心里滋生着。
川雄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广岛,他想起广岛的时候,更多的是想念和子,他无数次重温着那间纱厂后面纱头堆里和和子约会的场面。和子颤抖的身子偎在他怀里的那份感觉,还有和子凉凉甜甜的嘴唇……这一切都令他终身难忘。
最后一次,他们是在逃出纱厂的一天夜里,两个人依偎在山洞里,听着山洞丁丁东东的滴水声,他和和子紧紧拥抱在一声,有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大地升腾起一片模糊的雾气。他们透过洞口,望着眼前的世界,一时竟陶醉了……最后和子狠狠地在他的胸前咬了一口,他的胸前永远地印上了和子的齿印,那齿印永远地刻在了他的胸前。每天晚上他思念和子时,他都要一遍遍抚摩那至今仍清晰可辨的齿印,就像一次次在抚摩和子俊秀的脸庞。他想起和子,心里就有酸甜苦辣的东西在翻腾,他不知道和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思念着他。
川雄来到中国,每到一个村庄,看到被士兵一个个疯狗一样地追逐的女人,那一声声痛苦的呼喊,觉得那一声声都是和子在喊叫。
在山岭夜深人静的夜晚,川雄一遍遍哼唱那首流传在广岛的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