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几乎没有思索地就重复了一句“起义”。他口气显得平静,既没有热烈奔放的张力,也不是畏畏缩缩无可奈何。鹿兆鹏在感情上很不满足,煽动说:“你老早就喊在原上刮起一场‘风搅雪’,而今到了刮这场‘风搅雪’的日子了,我听你的口气怎么不斩劲?”黑娃仍然平静他说:“斩劲不斩劲甭看嘴头上的功夫。”接着就给鹿兆鹏介绍了保安团的布防情况。黑娃自己的三营是个炮营,驻扎在最远的县东方向的古关峪口,原是为堵截共军从峪口出山进击县城的。二营是步兵营,驻守在县城东边与古关峪日两交界的地方,是防备共军进攻县城的第二道防线。一营驻扎在县城城墙里外,是保护县府的御林军,也是最后一道防线。黑娃进一步深层地介绍了保安团里的关系:二营长焦振国和他也是结拜弟兄,人好,估计有七成的把握,即就他不愿意起义也不会烂事;一营御林军营长白孝文,和他虽说也有过结拜的交情,却是张团长的打心锤儿心腹,恐怕只有四成起义的可能性。鹿兆鹏迫不及待地问:“张团长那人的把握性有几成?”黑娃坦率他说:“团长那人难估。”
在策动保安团起义的具体办法上,俩人不谋而合,其实这是根据黑娃介绍的情况所能作出的自然的也很简单的选择。鹿兆鹏说:“咱俩先跟二营长接触,二营长愿意起义的话,剩下一营的孝文就好办了。他愿意了干搭,不愿意的话,就把他的御林军拾掇了。”黑娃对这个策划做了小小的补充:“孝文愿意起义的话,张团长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孝文要是说不通,把他和张团长先拾掇了。掐了谷穗子,谷秆子还不好砍吗?”兆鹏已经吃饱喝足,忙问:“咱们去找二营长吧,事不宜迟。”黑娃稳稳地说;“和二营长交涉你不用去了,等到和孝文摊牌的时候,你得出马。
我骑马去二营,你这会儿可以眯糊一会儿解解乏。”
完全是一路凯歌。今日的胜利与十几二十几年的艰难曲折悲壮凄凉一样合情合理。鹿兆鹏听从黑娃的关照躺上床,头一挨枕头就拉起了鼾声,几十年来经历的大大小小的冒险事件磨炼了他的性气,可以抓住一切短暂的时机进入睡眠。他听见马靴硌地的声音睁开眼睛,瞧见黑娃旁边站着一位同样装束的汉子,断定策划二营的目的已经达到,从床上翻身跳下来就与那人握手:“焦振国同志,我肯定可以这样称呼你了。”恰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黑娃接上电话正好是孝文打来的,询问黑娃西安城里有没有响动?黑娃迟疑一下瞅瞅鹿兆鹏,鹿兆鹏悄声暗示说:“正好把他诱过来。”黑娃对着话筒神秘他说:“准不准的消息我听到了,你过来一下咱俩当面说。”黑娃放下话筒神色紧张起来:“这一锤子砸得响砸不响,我不敢保险。”焦振国说:“你和他先好说好劝,万一说不成,我就把他拾掇了。”鹿兆鹏点点头说:“就这么办。我和焦营长先避开。”黑娃说:“不。咱三人都坐在当面。那人灵得很,一眼瞅见咱仨摆在这个架势肯定就明白了,说不定话倒好说。”焦振国很冷静也很简练:“毯!只要他进这个门,同意不同意起义都好办。”
咯登咯登的马靴声响到开门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白孝文推门进来,站在门里就再抬不起脚来,脸色唰地一下变黄了。事情的发展正应了黑娃的估计,在最好和最坏的估计中轻而易举地选择了最好的结局。白孝文先瞅见二营长焦振国就顿生疑虑,黑娃没有在电话里提及二营长,二营长在这里就预示着某种阴谋;及至他瞅瞄到坐在黑娃另一边的陌生军官而且迅即辨认出鹿兆鹏的时候,就定格在门口。鹿兆鹏站起来走向门口:“还记得咱们三个给徐先生到柳林里砍柳木棍子的蠢事吗?咱们砍的棍子头一遭就打到咱们三个的头上。”白孝文笑了笑伸出手说:“我明白你来干什么。”随之握住兆鹏的手,“我心里正在盘算这事哩!真没料到你会回咱县来。你来的好!”白孝文进一步证实说:“我给黑娃打电话,就是想商量这事,咱不能一条黑路走到底嘛!黑娃和焦振国先后站起来,四个人的胳膊互相箍抱着肩膀达成默契。
白孝文说:“我把话敞明了说,兆谦你我跟振国是结拜弟兄,你先跟振国叫通了才跟我说,不说你对我心里有没有隔卡,总是把我看扁了。”黑娃一时反不上话来。焦振国掩饰说:“起事的话是我先对兆谦捅破的。”鹿兆鹏说:“话总有个先说后说的问题,要是最后一个跟焦振国说,他也会觉得把他看扁了吧?现在商量起义的事吧!”白孝文说:“这事万无一失。我派兵先把团长县长书记抓起来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