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你敞开说吧,岳书记一句话,啥问题都解决了。”朱先生说:“不过是买一两支枪的钱。”岳维山说:“明日就给你送来。”朱先生笑笑说:“不用了。我卖了书院的两棵柏树,石印款交齐了。还是留下钱买枪吧!枪炮当紧。”岳维山还是坚持要把款子送来:“那就把这钱发给诸位先生,先生们编县志劳苦功高啊!”朱先生摇摇头:“先生们早都各回各家了。”岳维山听罢换了话题,大声重气地称赞朱先生发表“抗日宣言”的事,在三秦以至在全国造成了巨大的感召力:“先生身上体现着我中华民族的正气。”朱先生却像被人揭了疮疤一样难受:“唔!你怎么又提出一壶没烧开的水来!”岳维山说:“关键不在你去成去不成前线,在于你那一纸声明,胜过千军万马。”朱先生自嘲地说:“连个屁也顶。我在国人面前发了宣言而不能践行,这张脸可是丢远了丢光了。”白孝文插言解释说:“姑父从来是言行一致的,没有人这样看。”岳维山接着向朱先生讲述了国共两党战斗的局势,说是三个月可在全国彻底消灭共产党,一个完整的中国和一个政党的大统一局面即将到来。岳维山说:“为了促进全国民众团结反共的大局形成,请先生再一次发表声明——”
“你绕了那么多弯路才归到正宗上。你叫我发表什么声明呢?”
“就像你发表的抗日宣言一样嘛!”
“可倭寇已经投降了。”
“当然,这个声明是支持委员长的剿共声明。”
“我写这样的声明能顶啥用呢?”
“我刚才说了,以先生在学界的声望和先生的品行,将会影响一大批学人团结起来消除内患。”
“我现在才弄清白这是一宗买卖:我写一纸反共声明,你拨一笔经费给我和诸位先生当犒劳……”
“先生过敏了。这是两码事,不能串结一起。”
“可我还没有征询八位同仁的意向,不知他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再一次联合声明?”
“先生起草一份底稿,我让孝文骑马去找各位先生,签上个名字就行了。”
“那好吧!既然是一宗买卖,我得先看看岳书记出多大价钱,你让孝文把钱拿来,咱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先生把话说白了嘛……”
第二天早饭后,白孝文竟然真的来到书院。朱先生说:“谁说岳维山说话不算话?这回这事办的好利落。孝文,你把钱掏出来数一数。”白孝文恭敬地从布袋里掏出一摞摞用纸封着的银元:“一摞五十,一共十摞,统共五百块。”朱先生做出贪婪的财迷口气说:“你把那些摞子都拆开,给我一个一个当面数清白。我要一个一个检验是不是假货。而今假货比真货还多!”白孝文殷勤小心地解开一摞摞银元的封皮纸,在两只手掌里码数着,银元互相碰撞的声音清亮纯真。白孝文说:“姑父,没错儿,整五百数儿。”朱先生盯着孝文说:“你们那位岳书记是个傻瓜不是?”白孝文笑说:“岳书记精明得很。姑父你在说笑话?”朱先生说:“他掏这么大价钱买我一纸空文,不觉得蚀本?”孝文说:“岳书记很看重姑父的声望。”朱先生又摇头了:“我要是真有声望,那他出的这价码又太小了!五百块现洋能买下我这个大先生的大声望吗?”白孝文连忙说:“我也觉其太少。我回去再给岳书记说说。”朱先生突然歪过头:“其实我连一个麻钱也不值。岳书记的买卖烂包了。
”白孝文说:“姑父尽说笑话。你把声明底稿给我吧,岳书记对这事抓得很紧。”朱先生仰起脖子淡淡地说:“我还没写哩!”白孝文说:“姑父,你说个确切时间,啥时候能写成?我再来取。”朱先生说:“你来时再带两个团丁,甭忘了拿一条麻绳。”白孝文不解地问:“带那做啥?”朱先生平静地说:“你们在一个窝里咬得还不热闹?还要把我这老古董也拉进去咬!你快装上现洋走吧!你给岳书记说,五百大洋买我这根老筒子枪的买卖烂包罗……”
朱先生对黑娃叙说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接着说:“我把看守大门的张秀才也打发回去了,只剩下我光独一个了。我从早到晚坐在院子里等着人家来绑我,大门都不上关子。你刚才进来,我还以为孝文领着团丁绑我来了呢!”黑娃默然无语地摇摇头,随后把话题岔开:“先生请你再给我指点一本书。”朱先生说:“噢!你还要念书?算了,甭念了。你已经念够了。”黑娃谦恭地笑着:“先生不是说学无止境吗?况且我才刚刚入门儿。”朱先生说:“我已经不读书不写字了,我劝你也甭念书了。”黑娃疑惑地皱起眉头。朱先生接着说:“读了无用。你读得多了名声大了,有人就来拉你写这个宣言那个声明。”黑娃悲哀地说:“我只知你总是向人劝学,没想到你劝人罢读。”朱先生说:“读书原为修身,正已屠能正人正世;不修身不正已而去正人正世者,无一不是盗名欺世;你把念过的书能用上十之一二,就是很了不得的人了。读多了反而累人。”黑娃不再勉强先生,又把话题转移:“有一句话要转告先生,兆鹏走了。”朱先生表现诧异的神情:“到哪里去了?”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