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比着兆鹏的旧衣裤完成,坐在庭院里明亮的天光下穿针引线时,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回味那一夜。他等不得她羞怯忸怩地解去纽扣而自己动起手来,手忙脚乱三两下就把她剥得精光;他的嘴唇,他的双手,他的胳膊和双腿上都带着火,触及到她的任何部位都能引起燃烧;他的整个躯体就是一座潜埋着千万吨岩浆的火山,沉积在深层的熔岩在奔突冲撞而急于找寻一个喷发的突破口;她相信那种猛烈的燃烧是以血液为燃料,比其它任何燃料都更加猛烈,更加灿烂,更为辉煌,更能使人神魂癫狂;燃烧的过程完全是熔化的过程,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和皮毛逐渐熔化成为灼热的浆液在缓缓流动;她一任其销熔,任其流散而不惜焚毁。突然,真正焚毁的那一刻来了,她的脑子里先掠过一缕饱含着桃杏花香的弱风,又铺开一片扬花吐穗的麦亩,接着便闪出一颗明亮的太阳,她在太阳里焚毁了……火山骤然掀起的爆发和焚毁迅猛而又短暂,爆发焚毁过后是温馨的灰雾在缓缓飘移,熔岩在山谷里汩汩流淌,整个世界是焚毁之后的寂静和明媚……
这是一种无法遏止的回味。白灵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鹿兆鹏变形的脸和颤抖的身躯。这回忆常常被魏老太太冲断。魏老太太从屋里转磨到她的跟前,常常说出一些市井哲人的话。她不在乎地问:“你们白天黑间屋里老是悄没声儿的?像是住着一对老夫妻。你俩才多大嘛!”白灵也不在意地说:“过日子嘛,有啥吵吵闹闹的!
”魏老太太说::“人跟人差远了,甭看都是个人咯!”臼灵附和说:“有的人性情活泼,叽叽嘎嘎,俺们俩人在一起总觉得没多少话好说。”魏老太太说:“在你们前头这房里住过俩活宝,白天唱唱喝喝,晚上整夜闹腾,那女人弄到好处就嗷嗷嗷叫唤,跟狗一个式子!”白灵不觉红了脸,惊奇的是魏老太太说着说这种话跟说柴米油盐一样平淡:“那个男人是个军官,八辈子没沾过女人一样,黑间弄一夜还不过瘾,二天早起临走前还要弄一回……我看不惯那俩二求货,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白灵不想再听又不敢惹恼老太太,便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您老这辈子福大命大……”魏老太太听了竟感慨起来:“我命大也命硬。算卦的神瞎妇摸近我的膝盖儿,说能浮住我的男人就能升官发财,浮不住我的男人就难为世上人。这卦神咧!我十六岁嫁人,到二十五岁跟现今这老头子成婚,九年嫁了七个男人,六个都不浮不住人成了阴司的鬼,那六个男人有吃粮的粮子,有经商的,有手艺人,还有一个水利技师,啥样儿的男人我都经过。那个粮子瞎得很,前门走顺了,生着六指儿走后门,弄得我连路都走不成。那个商人是个软蛋,没本事可用舌头舔。水利技师在野外一走一月四十,回到屋来顾不得洗手洗脸先抹裤子。男人嘛,就比女人多那一泡屎尿,把那泡屎尿腾了就安宁了。”白灵臊羞得满脸发烧。魏老太太根却根本不理会一味说下去:“你得看透世事,女人要看透世事,先得看透男人。男人房事太勤不好,可不来房事人就得提防,肯定是在外头打野食儿,你们的房事咋样?我老也听不见你屋里的响动。”白灵愣了一下说:“房事是啥?魏老太太撇一下嘴:“你倒装得像个黄花闺女!房事嘛就是日。你俩一夜日几回?”白灵急艾地盯一眼魏老太太没有说话。魏老太太依然面不改色:“你甭那样相我。我说的是实话。我看你家先生也是个满天飞的人物。回家来黑间总是悄没声儿的,怕他走了歪路……”
鹿兆鹏于半月后的一个傍晚归来。白灵正在庭院井台上洗衣服,甩着手上水滴迎接进门。刚一进入厦屋,鹿兆鹏一句不吭就把她抱起来了。
鹿兆鹏回到白鹿原南端的大王镇高级小学,对胡达林交待了任务:“党决定在你的学校召开非常代表大会。”胡达林激动得不知所措。鹿兆鹏说:“你的工作给党提供了这个场所。”胡达林说:“你具体说该做什么吧!我即使明日被枪杀也不眨眼。”鹿兆朋当即召集了学校五个党员教员的支部会,布置了每人的具体工作,关键是要保证从全省各地来的代表必须有一个万无一失的安全住处,于是就在大王镇的私栈和农户里物色……十天后,当第一位代表作浴客进入大王镇一家客栈的时候,当晚又召开了一次支部会,鹿兆鹏对党员们说:“同志们,一个不平凡的事件就要在这儿发生了。我们做成这件事,将使本原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