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唱,我唱……”刘全宝坐直身子,沙哑着嗓子唱起来:
送情郎送到大道上,妹妹两眼泪汪汪。
哥哥你一去多保重,打完了老蒋快回家乡。
……
天亮了。东边的天海相接处,出现了一片血红色的朝霞,太阳慢慢爬出海面,像一张巨大的剪纸贴在东边天上。这已是台风停歇的第二天早晨,也是冯琦琦上岛的第六个早晨。昨天,副班长的遗体,他们找到了,丢失的武器,他们找到了,几口袋粘成一团的面粉和一麻袋土豆,他们也找到了,可是,他们没有火,没有了能把面粉和土豆变成熟食的火,饥饿在威胁着四个年轻人。冯琦琦学着战士们的样子,咔嚓咔嚓地啃了几个生土豆,肠胃就开始绞痛起来,疼得汗珠直冒,趴在沙滩上打滚。苏扣扣病情日见严重,他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整日昏迷不醒了。一大早,他们就站在沙滩上向甘泉岛方向遥望,那里有他们的连部,有他们的连长指导员,有几艘可以来往于各岛之间的机帆船。他们从清晨等到中午,两眼发酸地盯着大海,海上平静无风,飘动着乳白色的轻烟。可是,没有船来,没有那熟悉的机帆船的影子。
“向天,走,再去找信号枪!”刘全宝对着向天怒吼一声,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片废墟走去。连里跟他们约定过,如有紧急情况,就在晚上打三颗红色信号弹,可是他们的信号枪、信号弹都不知被风浪卷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几个小时后,十指鲜血淋淋的刘全宝和向天又重新坐回到沙滩上。刘全宝捏着一块拳头大的湿面团,大口大口地吞下去,吞完了,他站起来,平静地对冯琦琦和向天说:“小冯,小向,情况是这样,你们都看到了。我们这几个人要撑到连里的船或大陆上的船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样,小扣子就完了。现在唯有一条路,游到甘泉岛去,让连里派船来急救。”
“不行,到甘泉岛有三十海里,你们游不过去。”冯琦琦激动地说。
“我能游过去!”刘全宝脱下衣服摔在沙滩上,说:“小向,这两天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见怪。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冯和扣扣……”
向天不说话,大口吞着生面团。
“我走了。”刘全宝向大海扑去。
“回来,老刘!”向天一把拉住刘全宝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说,“老刘,好大哥,扣扣受伤、副班长的死,都是我的过错造成的,你就把这个赎罪的机会留给我吧……”
“我是党员,是老战士,身体比你好。”刘全宝甩开向天的手急步向大海走去。
“老刘!你回来!”向天追上刘全宝,死死地拽住他。刘全宝双眼血红,一拳把向天打倒在地,纵身跳进海水。
向天跑回到他们存放武器的地方,抓起枪对天连放三枪,尖利的枪声呼啸着从空中飞过。
刘全宝水淋淋地走上沙滩,目光灼灼地盯着向天逼过来:“混蛋,你打算干什么?”
“老刘,你要是不把这次机会让给我,我,我就自杀!”向天扔掉枪,一步一步地向着海走去,海水没了他的脚踝,没了他的膝盖,没了他的胸腹,他忽地俯下身,双臂一挥一挥地渐渐消逝在那一层层洁白的浪花里……
“小向,注意保存体力!”刘全宝的嗓音低沉得像一个老人。
“小向……祝你成功……”冯琦琦低声地说,这声音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一年之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008岛中央那个石头砌成的馒头状陵墓前,站着四个人。
冯琦琦:李丹同志,我又来看你了。一年前那次008岛之行,使我的灵魂得到了净化。我从你身上,从你的战友身上,认识到了人生的真正意义。我抛掉了自己视为圣经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写了入党申请书……你的那首《岛上的风》,我已经工笔誊抄在一个最美丽的笔记本的首页上,让我现在默诵一遍,来安慰你的英灵吧……
刘全宝:副班长,俺老刘复员了,回家包了十亩地,日子过得挺好。眼下地里没活儿,就趁便来看看你。我回去后把你的事对你嫂子说了,她呀,泪蛋子噼里啪啦地流。她说,要是你不死,说啥也要把海生的小姨嫁给你。海生他小姨可是个俊姑娘,不像你嫂子傻大黑粗,可惜,没有等到你……
苏扣扣:副班长,我亲爱的兄长。本来躺在这岛上的应该是我,可是,你却抢去了……我在要塞区医院住了三个月,治好了伤,冯司令把我留在司令部当公务员,可是我始终眷恋着008岛,眷恋着你。今年三月份,我陪着冯司令来看过你一次,“老头子”站在你面前,为你鞠了三个躬,我看见他眼睛里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