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这件事之后,丑兵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闷着头不说话,见了我就绕着走。我心想:这个熊兵,火气还不小。小豆子他们几个猴兵,天天拿丑兵开心,稍有点空闲,就拉着丑兵问:“哎,老卡,艾丝米拉达没来找你吗?”丑兵既不怒,也不骂,只是用白眼珠子望着天,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后来我想,他这是采用了鲁迅先生的战术——可是小豆子这班子徒有虚名的高中生们理解不了他这意思,竟将丑兵这表示极度蔑视之意的神态当作了他们辉煌的胜利。
丑兵对我好像抱有成见,在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他竟没跟我说一句话。在排务会上,我问他为什么,他直截了当说:“我瞧不起你!”这使我的面子受了大大的损伤,使我更增加了对他的反感。这小子,真有点邪劲,他竟然瞧不起我!
有一阵子,排里的战士们都在衣领上钉上了用白丝线勾织成的“脖圈”,红领章一衬,怪精神的。可是,连里说这是不正之风,让各排制止,我心里不以为然,只在排点名时浮皮潦草地说了几句,战士们也不在意,白脖圈照戴不误。
有一天中午,全排围着几张桌子正在吃饭。小豆子他们几个对着丑兵挤鼻子弄眼地笑,我不由得瞅了丑兵一眼。老天爷,真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竟然也戴上了脖圈!这是什么脖圈哟!黑不溜秋,皱皱巴巴,要多窝囊有多窝囊,我撇了撇嘴,转过脸来。小豆子一看到我的脸色,以为开心的机会又来了。他端着饭碗猴上去。
“哎,老卡同志,”小豆子用筷子指指丑兵的脖圈,说道,“这是艾丝米拉达小姐给你织的吧?”
好几个人把饭粒从鼻孔里喷出来。
丑兵的眼睛里仿佛要渗出血来,他把一碗豆腐粉条稳稳当当地扣在了小豆子脖子上。小豆子吱吱哟哟叫起来了。
我把饭碗一摔,对着丑兵就下了架子。
“王三社!”
他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你打算造反吗?”
他又望了我一眼,依然不说话。
“把脖圈撕下来!”
他瞪了我一眼,慢慢地解开领扣,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
“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那副尊容,臭美!”我还觉着不解气,又补充上一句,“马铃薯再打扮也是个土豆!”
他仔细地拆下脖圈,装进衣袋。这时,小豆子哼哼唧唧地从水龙头旁走过来,脖子像煮熟的对虾一样。
小豆子揎拳捋袖地跳到丑兵跟前。我正要采取紧急措施制止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丑兵开口说话了:“脖圈是俺娘给织的,俺娘五十八了,眼睛还不好……”他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两个肩膀一个劲儿地哆嗦。多数人都把责备的目光投向小豆子。小豆子两只胳膊无力地垂下来,伸着个大红脖子,活像在受审。
这件事很快让连里知道了。指导员批评我对待丑兵的不公正态度,我心里虽有点内疚,但嘴里却不认输,东一条西一条地给丑兵摆了好多毛病。
小豆子吃了丑兵的亏,一直想寻机报复。他知道动武的根本不是丑兵的对手,况且,打起来还要受处分。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想让丑兵再出一次洋相。
五一劳动节晚上,全连集合在俱乐部开文娱晚会。老一套的节目,譬[pì]如连长像牛叫一样的独唱,指导员胡诌八扯的快书,引起了一阵阵的哄堂大笑。晚会临近尾声时,小豆子对着几个和他要好的老乡挤挤眼,忽地站起来,高声叫道:“同志们,我提议,让我们的著名歌唱家王三社同志给大家唱支歌,好不好?”“好!”紧接着是一阵夸张的鼓掌声。我先是跟着拍了几下掌,但即刻感觉到有一股别扭、很不得劲的滋味在心头荡漾开来。丑兵把脑袋夹在两腿之间,一动也不动。小豆子对着周围的人扮着鬼脸,又伸过手去捅捅丑兵:“哎,歌唱家,别羞羞答答么。不唱,给表演一段《巴黎圣母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