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还有多奇怪的风俗!你到中国来,不是正想看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么?我们那地方,那些野蛮的风俗的遗留,你阿丽思小姐看了,会比读十二次英国绅士穿大礼服吃烧烤印度人记还动人。我猜想,在你们那个地方,大致已经不再会遇见吉诃德先生一流人了,去我的家乡,那类人才真多!那种英雄——若是你同我一样敬爱这样英雄,你可以随意作他们的朋友,我打赌说这样事在他却非常荣幸!他们对小孩子与老人的礼貌,比中国任何一种绅士还多。他们是贼,是流氓,但却是非常可爱可敬的。他们凭了一个硬朗的头与一双捏紧时吱吱作响的拳头,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取得许多钱,又将钱用到喝酒赌博上去——你还应当知道,喝酒从不赊账,赌博又不撒赖,只有这类人才办得到的!”
她又说,“你可以看中国人审案打板子。打板子并不是好看的事,不过你一到那里,就会常常有机会看那种打官司输理了的乡下人。他们的罪过只是他们有钱,这是与大都市稍稍不同的。他们身上穿得是粗蓝青布或白麻布的上衣,裤子也多用同样颜色。他们为了作错了一件小事,就常常有县长处派来一个两个差人把他揪进衙门去,到了衙门县长便坐堂,值堂的公差喝“带上人来”,那乡下人就揪到堂前跪下了。县长于是带怒的说道,干吗你不服王法?不拘答应的是怎样周全,喊声打,就得由两个公差服侍爬伏在地下,用使得溜光的长楠竹板子,在大腿上打一百或二百,随即就由那两个公差带他到一家棉花铺或油盐铺去找铺保认罚。认罚,就是用钱赎罪。我说好看就是这些事。他们的罚款有的是用有方眼的小铜钱,这小铜钱在大都会上已早绝迹,而且居然有外国人已经把它们当成了中国古董了。你看他们用十个二十个苗大汉子,从乡下挑罚款进城,实则这罚款数目还很难到五个金镑的价值,这事情拿去同你姑妈说及时,那老人家还怕不能相信,然而你只要住到那地方,便可以每天见到!”
阿丽思很着急,她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理由能说不愿呢?只是希望她去的仪彬姑娘,则总以为阿丽思小姐愿是愿意去了,只是应当更多使阿丽思在未到她的故乡以前,那一边情形,从她可以多知道一点,因此仍然把话一直谈下去,到她母亲醒时为止。她还说到小学校,说到警察,以及私塾中的白胡子老师,用旱烟管与梼木戒方一类硬朗物件敲打很愚蠢的学生后脑壳,因此学生把所点的四书五经便背得随口成诵的教育方法;阿丽思小姐听这话听得发迷。她只一闭眼,俨然便已拿了一本《女儿经》,在一个黄牙齿寿星头老师面前,身子摇着摆着的背书了。
那醒来的仪彬的母亲说,“我的乖,我迷迷糊糊象听到你同你二哥说话呢。”
“二哥这会儿出去多久了。”
“那你同谁说话说得如此亲密。”
“妈你猜。”
作母亲的真象是在猜想了,使在抽屉匣子的阿丽思好笑。
我们把自己躲在暗处,让姑妈或者近于姑妈那么老的一个好人,闭了眼睛瞎猜瞎估,不是顶有趣味的事么?她只担心这笑声会为那老太太听到,为了让这个老太太多猜一些新鲜话,她得捂了自己的口,不声不息,同仪彬姑娘合伙儿来作弄这个人。(她自己以为是合伙儿的,一点不见外!)那母亲平素就明白仪彬爱自言自语,同一枝铅笔可以谈一点钟,同一本书又可以商量到天气冷暖的事,此外还能够同不拘一件小用具讲十个八个笑话,这些全成了不儿戏的习惯。于是就从笔尖猜起,到挂在墙上那一个羚羊角为止,顺到仪彬意思猜去。母亲的奇妙话语逗得仪彬姑娘同阿丽思小姐全笑个不止。老人家是并不吝惜这发笑机会与女儿们的。阿丽思却奇怪这老太太比起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来还有趣味。
“妈,今天的事不是你猜得到的了,全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