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译文】
夜深人静之时独自静坐观察心性,方才感觉到妄见穷尽而真心流露,每当此时从中得到很多枢机旨趣,既然感觉真心显现而妄念难逃脱,又从中感觉到极大的惭愧和忸恨。
【注解】
观心:观察心性。佛教以心为万法的主体,无一事在心外,故观心即能究明一切事(现象)理(本体)。《十不二门指要钞》上:“盖一切教行,皆以观心为要。”据《辞海》注:“观察心性如何谓之观心。”此处当自我反省解。
妄穷而真独露:妄,〈副〉本义胡乱。《说文》:“妄,乱也。”〈形〉虚妄,极不真实。《广韵》:“妄,虚妄。”佛教认为一切皆非实有,肯定存在都是妄见,和“真如”相对。(真如,佛教语,谓永恒存在的实体﹑实性,亦即宇宙万有的本体。与实相﹑法界等同义。)穷〈形〉,本义穷尽,完结。《说文》:“穷,极也。”贫穷,缺乏衣食钱财。《广雅》:“穷,贫也。”真,〈名〉本义道家称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的人为真人,旧时所谓仙人。《说文》:“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本性,本原《庄子秋水》:“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亦为佛教观念,与“妄”相对。《老子》:“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真境,脱离妄见所达到的涅般境界。此处是比喻人应排除杂念。
机趣:机,事物的关键,枢纽。《资治通鉴》:“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枢机,枢与机。比喻事物的关键部分。《易繫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王弼注:“枢机,制动之主。”孔颖达疏:“枢谓户枢,机谓弩牙。”趣,〈形〉本义急,赶快。《说文》:“趣,疾也。”《史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 汉敌也。”〈名〉旨趣,意思。《庄子齐物论》:“趣舍不同。”旨趣,宗旨,大意。汉荀悦《汉纪成帝纪二》:“孔子既殁,后世诸子各著篇章,欲崇广道艺,成一家之説,旨趣不同,故分为九家。”
惭忸:惭愧,不好意思。唐白居易《春寒》诗:“省躬念前哲,醉饱多惭忸。”,忸恨,愧恨。前蜀韦庄《和郑拾遗秋日感事》:“忸恨山思板,怀归海欲航。”
【评语】
白天不停活动,静不下来。到了夜晚,四邻无人,万籁俱寂,没有半点声音的时候,独坐孤灯下,把自己的心深深按下来看。这时,时常在骚动的心一下子静下来,就可发掘那心灵之泉。恰如浊污的桶水,如把它搅动,那水是绝不会澄清的,但如把它放静,过些时候,浊污自然就渐渐沉底。孟子说:“夜气存养。”夜气是深夜的气,彼时外界接触少,本心亦即真心就慢慢显露,这是一种修养的工夫,夜深人静,独坐观心!既消除了外物妄心,就现出真来。真与妄是相对的。《大乘起信论》详细说明真是真如,所谓“真如”是我心的本体,这真实如常的心的本体,叫做“本觉”。本觉是说,本来自性清净,从本来就觉,无一点昙心的本体。我们如持备(守备)我心的本体,就得到了寂乐。反之,心忽然现出昙(密布的云气)来,动起了你我的差别,那就是你不好我好、你可爱他可憎的迷妄、烦恼,把真如的我心抛弃了。此一失真便现出妄,而妄到极就现出真,是循环的人生!《大乘起信论》把顺序分明记得十分详细,其中比喻:真如本觉,光明如镜,澄清似水,因被无明烦恼的风吹动,才起了微波,这波又被吹成大波,大波再经吹袭波波相逐,而成狂澜怒涛。这是说我们的心向迷的顺序而行,无明动真如,然后生妄心,妄心无明相应而生妄境界。又如夜行的人,因赶夜路跑得很快,也就不觉得什么。如果心中起了一点寂寞凄凉,这气氛就会引起恐怖。恐怖一起,鬼怪精灵随之而至,就吓得逃无可逃了,以后再一看,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幽灵,而是枯尾花。这样知道了以后就能表露出真来,这叫做“始觉”。这始觉中最初是凡夫觉得“这不是幽灵而是枯尾花”。想是这样想,还担心会跳出其他的幽灵来,其实幽灵是不会出现的,心里这样想,就觉得又进了一段了,这叫做“相似觉”。残留恐怖的心,变而为无,就开了另一种的觉,叫“随分觉”。但是还有残留“凄凉”恐怖的心,说不知幽灵会否出来,从此说不定又成了迷。直到无这凄凉的心如同开始夜行时什么也不觉得一样,这叫“始觉”,与“本觉”成为一体这叫做“究竟觉”,即始本不二。这样,妄尽归于始,一点也无翳(昙)。如对明镜,花映出花,鸟映出鸟,心的反映亦复如是不被昙遮,就能大开境地运用自在,这是说得到“大机趣”,但要行到这地步是很难的事。本心虽已现出,但妄想难去,这就是“既觉真现而妄难逃”。佛教说的妄想分做两种,叫做“见惑”、“思惑”。见惑是知识上的惑,即是理。饮酒是恶事,谁都知道,但偏有些醉鬼不知,或实在头脑愚拙的人也不知,这是见惑。譬[pì]如知道了喝酒不好,要“停止”或“不停止”?感情上难以决断,这叫做思惑。人生如梦,思惑难断。佛言:“见惑顿断如破石”,“思惑如同斩断藕丝”。藕丝极细,不易切断。真现而觉妄om难逃,有大惭忸是知耻,就是感到很大的耻辱。为什么要露出本心?是要现出自己本心而有耻的气氛,这知耻才是人间向上的第一步。世上人虽为恶不知是恶,虽知罪还要犯罪,没有想到自己“啊!做恶了!”那未免太可怜。能自知罪恶而警醒的,才是非常。《遗教经》中说:“惭耻之服,于诸庄严最为第一。”耻是诸饰中最好的饰物。在此不能不想到的是,此耻心从何而起?应知心是真知本体,悟的当体,心应当如同镜的光明。但光明的东西常被阴翳遮上,这是要留心的事。“水若无波则自定,镜未被翳则自明。”故心不可不清,去其混污自必现出清来。外界的诱惑是翳,内心的妄想是锖,去其翳、除其锖,就现出本心了。“啊!作恶啦!不该如此做的!”这样的惭耻人,实是晶莹绮丽的本心,大机趣的自在境涯。以种种来直指其本心,终得大惭忸,得此大惭忸,如梦醒觉真,悟何者为是,何者不是,欲望不能束缚,烦恼袪除,心情自然就喜悦不胜了。古人讲求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这里讲真心、妄心,那么,妄心和真心是何所指呢?所谓真心,就如同空中明月,光辉皎洁,没一点乌云遮掩。所谓妄心,就如同遮掩明月的乌云。然而妄心和真心的关系并不是像乌云和明月的关系,因为真妄一体,互不分离,譬如深渊之水澄清如镜,包罗万象无不印映,这就是真心出现之时。反之大海中欣起的汹涛骇浪,可翻覆巨大的船舶,这就是妄心出现之时,以此比喻圣人之心经常静如止水,凡夫之心对外界事物易起妄念,以致丧失纯洁之心。离开真心就无妄心,这恰如离开水就无波浪可言。现实生活中,还是多些心静,少些欲念,多些掸意,少些喧嚣争斗好,这样利于自我反省,修身养性。所谓“静中观心,真妄毕见”的现实意义即此。古人所说“无明之实性即佛性”,就说明了此中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