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那女子不但不在这些闲话上留心,就连公子在那里磕头礼拜,他也不曾在意。只见他忙忙的把那张弹弓挂在北墙一个钉儿上,便回手解下那黄布包袱来,两手从脖子后头绕着往前一转,一手提了往炕上一掷,只听噗通一声,那声音觉得像是沉重。又见他转过脸去,两只手往短袄底下一抄,公子只道他是要整理衣裳,忽听得喀吧一声,就从衣襟底下忒楞楞跳出一把背儿厚、刃儿薄、尖儿长、靶儿短、削铁无声、吹毛过刃、杀人不沾血的缠钢折铁雁翎倭卫来。那刀跳将出来,映着那月色灯光,明闪闪、颤巍巍,冷气逼人,神光绕眼。公子一见,又“阿嗳”了一声,那女子道:“你这人怎生的这等糊涂?我如果要杀你,方才趁你绑在柱子上,现成的那把牛耳尖刀,杀着岂不省事些?”公子连连答说:“是,是。只是如今和尚已死,姑娘你还拿出这刀来何用呢?”那女子道:“此时不是你我闲谈的时候。”因指定了炕上那黄布包袱,向他说道:“我这包袱万分的要紧,如今交给你,你扎挣起来上炕去,给我紧紧的守着他。少刻这院子里定有一场的大闹。你要爱看热闹儿,窗户上通个小窟窿,巴着瞧瞧使得,可不许出声儿!万一你出了声儿,招出事来,弄的我两头儿照顾不来,你可没有两条命!小心!”说道,噗的一口先把灯吹灭了,随手便把房门掩上。公子一见,又急了,说:“这是作甚么呀?”那女子说:“不许说话,上炕看着那包袱要紧!”
公子只得一步步的蹭上炕去,也想要把那包袱提起来,提了提,没提动,便两只手拉到炕里边,一屁股坐在上头,谨遵台命,一声儿不哼、稳风儿不动的听他怎生个作用。
却说那女子吹灭了灯,掩上了门,他却倚在门旁,不则一声的听那外边的动静。约莫也有半盏茶时,只听得远远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唱唱咧咧的从墙外走来。唱道是:
八月十五月儿照楼,两个鸦虎子去走筹。一根灯草嫌不亮,两根灯草又嫌费油。有心买上一枝羊油蜡,倒没我这脑袋光溜溜!
一个笑着说道:“你是甚么头口,有这么打自得儿的没有?”一个答道:“这就叫‘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儿’,又叫‘和尚跟着月亮走——也借他点光儿’。”那女子听了,心里说道:“这一定是两个不成材料的和尚!”他便吮破窗棂,望窗外一看,果见两个和尚嘻嘻哈哈醉眼模糊的走进院门。只见一个是个瘦子,一个是个秃子。他两个才拐过那座拐角墙,就说道:“咦!师傅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吹了灯儿睡了?”那瘦子说:“想是了了事了罢咧!”那秃子说:“了了事,再没不知会咱们扛架桩的。不要是那事儿说合了盖儿了,老头子顾不得这个了罢?”那瘦子道:“不能,就算说合了盖儿了,难道连寻宿儿的那一个也盖在里头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顾口里说话,不防脚底下镗的一声,踢在一件东西上,倒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铜旋子。那秃子便说道:“谁把这东西扔在这儿咧?这准是三儿干的,咱们给他带到厨房里去。”说着,毛下腰去拣那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