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道:“不可!擅伤罪人,你我是要耽不是的。有王法呢。”
他又道:“王法?有王法也不闹贼了!”安老爷道:“就说如此,你我也得问个明白再作道理。”他又道:“那里那么大粗的工夫!”说着,扭身只要赶过去打。
安老爷看了看那样子,一脑门子酒,大约昨日果真喝过去了,睡了一夜竟没醒得清楚。好说歹说,死拉活拉的,才把他拉进屋子。安太太大家也都过来。褚大娘子一见,先说道:“这么冷天,怎么衣裳也不穿就跑出来了?”一句话提醒了安老爷,才叫人出去取了衣裳来。他一面穿着,一面问何小姐那贼的行径,何小姐又说了一遍。只气得他巨眼圆睁,银须乱乍。安老爷劝道:“老哥哥,这事不消动这等大气。”他也不往下听,便道:“老弟,你莫怪我动粗。你只管把这起狗娘养的叫过来,问个明白,我再合他说话。我有我个理。等我把这个理儿说了,你就知道不是愚兄不听劝了。”安老爷是透知他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的,便道:“就这样,你我且问问这班人是怎的个来由。”因叫人在廊下放了三张杌子,连张老爷也出去坐下。安太太大家却关了风门子,都躲在破窗户洞儿跟前望外看。
只见众家人把那班贼连提掳带拉的拉过来。安老爷一看,一个个都绑得手脚朝天的,合伏着把脸帖在地下。老爷已就老大的心里不忍,先叹了一声,说道:“一样的父母遗体,怎生自己作践到如此!”便吩咐道:“且把他们松开,大约也跑不到那里去。”邓九公嚷道:“跑?那算他交了运了!”众人一面答应着,便把那班人腿上的绑绳松了,依然背剪着手,还把绳子拴了一条腿,都提起来跪在地下。
安老爷一看,只见一个腰粗项短,一个膀阔身长,一个浊眼浊眉,一个鬼头鬼脑。便往下问道:“你们这班人,我也不问你的姓名住处。只是我在此住了多年,从不曾薅恼乡邻,欺压良贱,你们无端的来扰害我家,是何原故?只管实说。”
那班人又是着慌,又是害臊,一时无言可对,只低了头不则一声。
早把邓九公怄上火来了,一伸手,向怀里把他那副大铁球掏出一个来,攥在手里,睁了圆彪彪的眼睛,向那班人道:“说话呀小子!别装杂种!”慌的鬼头鬼脑的那个连忙叫道:“老爷子!你老别打,让我说。”因望着邓九公道:“大凡是个北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老这里是安善人家,可有甚么得罪我们的!”
邓九公又嚷道:“我不姓安!我是寻宿儿的。人家本主儿在那边儿呢!你朝那边儿说!”那人才知他闹了半日,敢则全不与他相干。扭过来便向着安老爷说道:“听我告诉你老。”一句话没说完,华忠从后头嘡就是一脚,说道:“你连个‘老爷’、‘小的’也不会称吗?你要上了法堂呢?”那贼连忙改口道:“小的,小的回禀老爷:今日这回事都是小的带累他们三个了。”因努着嘴指着旁边两个道:“他们是亲哥儿俩,一个叫吴良,一个叫吴发;那个姓谢,叫谢柢,人都称他谢三哥;小的姓霍,叫霍士道。小的们四个人没艺业,就仗偷点摸点儿活着。小的有个哥哥,叫霍士端,在外头当长随,新近落了,逃回来了。小的合他说起穷苦难窄,他说:‘这座北京城,遍地是钱,就是没人去拣!’小的问起来,他就提老爷从南省来,人帮的上千上万的银子,听说又娶了位少奶奶,净嫁妆就是十万黄金,十万白银。他还说指了小的这条明路,得了手,他要分半成帐。小的听了这话,就邀了他三个来的。”
安老爷听到这里,笑了一笑,便问道:“来了怎么样呢?”
那贼道:“小的们来是从西边史家房上过来。绕到这里的。及至到了房上一看,下来不得了。”安老爷道:“怎么又下来不得呢?”那贼道:“小的们这作贼有个试验:不怕星光月下,看着那人家是黑洞洞的,下去必得手;不怕夜黑天阴,看着那人家是明亮亮的,下去不但不得手,巧了就会遭事。昨晚绕到这房上,往下一看,院子里倒像一片红光照着。依谢三就要回头,是小的贪心过重,好在他们三个的贪心也不算轻,可就下来了。不想这一下来,通共来了四个,倒被老爷这里捆住了两双。作贼的落到这个场中,现眼也算现到家了。如今要把小的们送官,也是小的们自寻的,无的可怨,到官也是这个话。老爷要看小的们可怜见儿的,只当这宅里那旮旯里下了一窝小狗儿,叫人提着耳朵往车辙里一扔,算老爷积德超生了小的们了!”
安老爷还要往下再问,邓九公那边儿早开了谈了,说:“照这么说,人家合你没甚么岔儿呀!该咱老爷儿们稿一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