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听了这话,也自然心里明白,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说起来?”李十儿回说:“奴才本不敢说,老爷既问到这里,若不说,是奴才没良心;若说了,少不得老爷又生气。”贾政道:“只要说得在理。”李十儿说道:“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自从老爷到任,并没见为国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载道。”贾政道:“民间有什么话?”李十儿道:“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的越利害,越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候,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不多几年,已巴到极顶的分儿,也只为识时达务,能够上和下睦罢了。”贾政听到这话,道:“胡说,我就不识时务吗?若是上和下睦,叫我与他们猫鼠同眠吗!”李十儿回说道:“奴才为着这点心儿不敢掩住,才这么说。若是老爷就是这样做去,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时候,老爷说奴才没良心,有什么话不告诉老爷。”贾政道:“依你怎么做才好?”李十儿道:“也没有别的,趁着老爷的精神年纪,里头的照应,老太太的硬朗,为顾着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爷家里的钱也都贴补完了,还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说老爷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钱藏着受用。倘遇着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着老爷?那时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贾政道:“据你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必定将祖父的功勋抹了才是?”李十儿回禀道:“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良心来。”
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言语,说得心无主见,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说着,便踱了进去。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都相信。便有几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们耳目最长,见得如此,得便用言规谏,无奈贾政不信,也有辞去的,也有与贾政相好在内维持的。于是,漕务事毕,尚无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