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他说:“不该做这没行止的事。”也有抱怨说:“正经更还坐不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守。倘或眼不见,寻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这五儿心内又气又委屈,说无处可?,且本来怯咽直哭了一夜。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就撵他出门去。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送了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处。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玫瑰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芳官,芳官转给何,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了一跳,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人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了,然这霜也不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只叫他也说是芳官给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霜正没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去了,你们可瞎乱说。”
平儿笑道:“谁不知这上原帮?这会子玉钏儿急的哭。悄悄的问他,他要应了,玉钏儿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谁好意揽这事呢?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两个人‘窝里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装没事人呢?少不者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原是我要吓他们玩,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就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一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了,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不必管,只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起来的为是。”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孽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意,不说为这个,倒象我没有本事问不出来。就是这里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
平儿便命一个人叫了他两个来,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呢,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白,知道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他信一半。我要说出来呢,但只是这做贼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个姐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了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怎么样:要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呢,就求宝二爷应了;要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不用冤屈好人,我说了罢: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及我再三,我拿了些给环哥儿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有的。我原说说过两天就完了,如今既冤屈了人,我心里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一概应了完不事。”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他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我悄悄的偷的吓你们玩,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我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我该去受。”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么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那时三姑娘听见,岂不又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没事。且除了这几个,都不知道,这么何等的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等太太到家;那怕连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听了,低头想了想,只得依允。